玉佛山层中的秋叶最是绚烂,以红黄绿三色为基础,又各有深浅层次,放眼望着宛如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
油画的某处忽然颤抖了一下,高大的树木顶端扑簌簌落下大量的叶子,接着四个几乎融入山色的人逐渐显然出来。
“幽天大人,龙门寺已经戒严,她们是发现我们了。”
被称作幽天的男人抬头看天,万里无云的天幕之上只有一只苍鹰在自由的盘旋。
“她们为什么会发现我们呢?“幽天自言自语,”难不成她们还有在天上的眼睛?”
“那现在?”
“龙门寺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从她们亮出身份的那一刻起,任务就失败了。走吧,回去禀报王爷,从长计议。”
幽天身形一动,转眼间攀上旁边的高树,踩着树枝消失在油画深处。
他们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程振武带着三百飞龙卫精锐从山路之上疾驰而过。
随着龙门寺各处山门都换上了飞龙卫禁军的人,程凉总算能好好品一品龙门寺的清净心了,这种每年只产百斤的贡茶确实有清静人心的功效。
“圣母太后、贤宁太后,下面这位是素心师太,现在就请她进来吗?”有福在外面说道,“奴才想着这日头都快落山了,两位太后怕是也听乏了。要不等新的太阳升起来,再接着讲?”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皆是精神一振。
可算是来了!
程凉摆了摆手,沈宽立马起来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小心翼翼观察了外面,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比了个ok的手势。
程凉坐直身子:“不用,哀家今日正有兴致,甭管多晚,都要接着听。你们让了庆大师,明月师太她们去安排明日的祈佛大典就是,不用在此陪着。”
“是,奴才这就去办。素心师太,里面请吧。”
片刻之后,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女尼推门而入:“佛弟子素心参见圣母太后,贤宁太后。弟子才疏学浅,对佛理的参悟实不及诸位师叔师姐。太后让弟子讲经,弟子确不知该讲些什么。”
“没关系,随便讲,总有些是你强过别人的。”程凉笑了笑,十分不经意的提醒道,“比如昌明三十五年之前的……”
啪——
就这么短短半句话,素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是主动想要逃出来的,奴婢……”
“好了好了,叫那么大声,是害怕别人不知道吗?”程凉赶紧呵斥,看来这人心理素质不怎么样,都不用诈的,“你应该知道,哀家和贤宁太后今日在此,便说明我们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找你不过是想在核实一下,你主子都已经不在了,犯不着说谎。”
素心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奴婢不……不敢欺瞒。”
“你是昌明三十年进宫的?”
“是。”
“进宫之后先在淑妃娘娘宫中做事,后来又去了东宫。”
“是。”
“徐浩都通过你跟太子传了些什么消息?”
“奴……奴婢只是东宫洒扫的宫女,大都是替太子做些脏活。替徐大人传消息的,是那些入宫入得更早的姐姐们。”
“脏活?”程凉呷了口茶,“也包括手上沾血的活儿吗?”
素心忽然抽噎了一下,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起来:“奴婢十岁就在徐大人府上,和奴婢一起养大的姐妹足有数百人。每年都有姐妹被送进长安,有的进了诸位公爷侯爷的府邸,有的进宫在各宫娘娘手下做事。像奴婢这种在太子宫中洒扫的,命最苦。替主子做事,一旦暴露便只有死路一条。太后,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好,哀家也不是来怪你的。那都已经过去了,你好好说,说明白了,哀家便让你继续在此清修,吃的穿的用的,家中还有人要照顾,哀家都会替你办妥。若是说不明白,素心师太,你要知佛主不渡自误之人。”
素心抽泣着点头:“奴婢记得我们做得最多的活儿是关于赵王的,那时候赵王还不是赵王,太子也不是太子。后来赵王被告勾结沂国公意图谋反,在德妃娘娘宫中搜出了巫蛊的器具……”
“那是你们放的?”
“东西不是奴婢放的,但此事奴婢确有参与。”素心真的开始知无不言了,她似乎本身也很想说,“后来太子被立为了太子,奴婢也从洒扫宫女变成了侍茶宫女。那一年多,东宫常有儒生前来拜访,太子还经常召开文会,让我们去奉茶。而淑妃娘娘那边,则有几位侯爷夫人是常客。”
“哪家的侯爷夫人?”
“这个奴婢不太知晓,但现在都没有了。”
没有了的意思是,这些侯爷也是当年叛乱阵营中的一员。那他们跟太子不应该是敌对方吗?让夫人进去喝茶是为了收集情报?
程凉点点头:“好,继续说吧。”
“昌明三十五年,奴婢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太子很高兴,在院子里舞了一整夜的剑,一直在说什么‘大事可成’。没过几日,京城叛乱就开始了。奴婢们躲在东宫哪儿都不敢去,乱军冲进来,四处烧杀劫掠。奴婢大着胆子躲进了太子寝宫的箱子里面。
躲了很久很久,奴婢以为叛军走了,推开箱子门却看见太子坐在寝宫门口。他一直在念叨‘为什么,为什么宫中会有万国会的人。赢广渠竟然勾结万国会,他为了一个皇位,竟然不惜出卖整个大秦江山。他不得好死,他对不起列祖列祖!阿浩,我们都被他骗了!’
他念叨了好几个时辰,后来天越来越黑,玄武门方向燃起了火光,他就拿着剑往那边去了。后来奴婢又等了很久,没有人再回来,奴婢就从东宫后面的断墙逃出了皇宫。”
素心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昌明三十五年那场烧遍整个长安的大火,她讲得很入神,让程凉和沈宽都不禁带入了其中。
话音落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屋里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