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大山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套上麻袋,一路拖出了风月楼。他感到自己被推上了马车,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云恩被太后捉住,供出了你和你舅舅,现在太后让你上堂对质,记住一定要咬死,是云恩从小棍子手上买的题,跟你和你舅舅都没有关系。我们都会帮你——”
邓大山没等那人说完,便紧紧攥住他的手,使劲点起头来:“你是舅舅的人是不是,舅舅不会害我对不对?”
“对,只要你舅舅没事,一切都不会有事。进宫之前,谁问你话都不要再回答了!”
邓大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掰开,那人掀开帘走出去,大声喊起来:“已经验过了,是邓大山。给他绑起来吧。”
邓大山垂下头,默默安慰自己:“我母亲是他亲妹妹……”
另一辆车上的云恩也套着麻袋,他是从床上被扯下来的,外面裹了件袍子,里面啥也没有,到现在还懵着呢。
马车走了一阵,他感到有人坐在了他身边。
“嘘,我是柳天明。”来人的声音很熟悉,“杨询干的那些事儿被太后知道了,他现在想要让你来顶罪,叫了他外甥在昭德殿等着跟你对质。这事儿要是被拱出来,你我都得完蛋。等会到了堂上,你一定要咬住杨询,说是他指使你的去小棍子手上买的题。他是主犯,你只是胁从。等他倒了,吏部就是我说了算,到时候寻个由头便能将你放了。”
云恩咬牙切齿:“杨询!这事儿本来也是他的主犯,道爷说实话就是了。舍得一身剐,皇上也敢拉下马,何况只是个吏部尚书?柳大人你放心,这事儿全是杨询指使道爷干的。只要他一人!”
柳天明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等事情过了,请你去春月楼。”
马车到了朱雀门,云恩和邓大山一前一后被禁军拳打脚踢的押进了昭德殿,摘下头套,腰杆上一摁,立刻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地上。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小道什么都说,是杨询指使我的,杨询让他外甥去桃花观找我,说是能弄到考题,让我暗中售卖,银子他拿了八成,小的只拿了两个辛苦钱!”云恩反应可是太快了,邓大山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杨公,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程凉问道。
杨询已经跪了小半天,听见程凉问话,却是轻轻叹了一声:“臣既没见过小棍子,也没找过云恩,但现在空口无凭,也没办法替自己证明。科举泄题之事重大,若是罚杨询一人便能安天下士子之心,杨询愿意领罚。”
程凉暗自冷笑。
她每次听他们这么说话,都觉得很恶心。越是标榜自己心怀天下,大公无私之人,私底下越是脏得跟下水道似的。真正像萧家兄弟那种有风骨的文人,却真的是如劲竹,凌风而不倒,有节而虚心。
“有罪的,无论是谁都要罚;无罪的,哀家也不会寻他替朝廷做替罪羊。科举是为朝廷拔擢人才,不是只为了个脸面。云恩,哀家问你,市面上流传的题目是否全都是你给出去的?”
云恩偷偷瞄了柳天明一眼,见他微微摇头,立刻一口否认:“不是,小道确实是从小棍子手上买了题目,但一拿到手就给了邓大山。太后您可以派人去查,邓大山在考试之前去过桃花观,很多人都能作证。
当时他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是偷偷放在功德箱里的,当时管香火的小道童有看见。小道想着这考题泄一份也是泄,泄十份也是泄,正好当时囊中羞涩,便留了手抄本,想着卖出去一些,补贴观中用度。小道甘愿认罪,但此事的主谋是杨询!”
邓大山终于反应过来了:“臭道士,你胡说八道!小爷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银子?那回去你们桃花观是替我舅舅买酒,那五十两银子也只是酒钱,你不要血口喷人!”
云恩冷笑:“小道是个道士,不是西市坊的胡女,什么酒敢卖您邓大人五十两银子?就算我敢卖,您邓大人也不傻,如何愿意拿银子来买呢?”
邓大山脸都涨红了:“酒坛子都还在我家,太后可以派人去看。”
云恩摇了摇头:“你看你说的胡话,刚才说是替你舅舅买酒,现在又说酒坛子在你家,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邓大人,太后圣明得很,既然咱们都被捉到这儿来了,你就不要再挣扎,老老实实招认了,还能有个痛快。”
邓大山急得直抻脖子:“舅舅说那是桃花观酿的桃花酒,三年才出一坛……舅舅,你那日真的只是叫我去拿了酒,什么考题,根本就是这臭道士自己搞的鬼,跟我们没有关系,对吗?”
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落在了杨询身上,杨询回头看向邓大山,眼中尽是悲悯和不忍:“大山,你们邓家也不缺那点银子,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邓大山:“我……”
他忽然愣住了,杨询眼底的寒意毕露无遗,那张慈祥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狰狞。
杨询俯身拜倒,老泪纵横:“太后,此子虽然姓邓,却也是臣胞妹之子。如今他犯下如此错事,臣甘愿辞去吏部尚书之职,只求能饶他一命。”
话音刚落,孙启大步出列:“胡闹!杨询,吏部尚书乃是国家要任,又不是你杨家私物,岂有用来为自家外甥求情的!太后,臣以为案情已经清楚,小棍子为了钱偷了考题,邓大山知道后,假借其舅之名,利用云恩取得了考题,然后四处售卖。此三人罪大恶极,理应斩首示众!”
“我不是,我没有!”邓大山吓傻了,愣了两秒,又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是杨询,是杨询指使我去拿考题的,卖也是他卖的。我只是帮他做事,他说这次事情办成便外放我去做州牧……”
孙启怒喝:“此人说话,一刻三变。真是油嘴滑舌,叫人厌弃,杨公刚才还用官帽替他作保,他却连自己舅舅都要攀咬,真是禽兽不如!”
程凉看得是津津有味,就恨手边没有瓜子。
她发现这些士大夫演起戏来,比隔壁戏楼那些人可好看多了。
细节到位,情感饱满,只可惜电影业没法搞起来,不然收视率绝对拉满。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杨询已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满脸都是没教好下一辈的自责,看得小皇帝都很是不忍:“杨公先起来吧,这件事说到底跟您无关。邓大山是邓家儿郎,教化之责也该是邓家人来管。太后,您说是吗?”
呵——
程凉翻了翻眼皮,这娃被人卖了还觉得人挺辛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邓大山仗的是杨大人的势。哀家以为,到也该给你们这些公卿子弟一下教训才是。
邓大山和小棍子买卖考题,罪大恶极,待到放榜日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云恩不是主犯,刺配三千里,流放关外。至于杨大人……“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那几个官儿的表情随着自己语气起伏,煞是有趣。
”罢了,哀家不去你的职,给你三个月时间,回去好好整顿整顿你们家族的事情。这三个月里,吏部之事暂由柳天明柳大人管理。若是三个月之内,杨家从主子到下人无人犯错被参,便让你官复原职。诸公觉得如何?”
程凉不紧不慢的说道,顺便继续观察孙启等人的表情。
说要杀邓大山和小棍子时,他们皆露出了窃喜之色,而说到把吏部交给柳天明暂管,还给了杨询复职机会时,他们便彻底松了口气。
果然,其他人都是小虾米,柳天明和杨询才是大鱼。
程凉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默默给这两个名字打上了叉。
对判决不满的只有邓大山一个人,但小棍子和云恩的供词都能对得上,他说什么也不重要。
人犯顺利移交大理寺,等待放榜;小皇帝带着破了大案的快乐,蹦蹦跳跳的上学去了;孙启等人满腔都是戏耍了太后、皇上、百官的成就感和如释重负的轻松,出了宫门便相约去喝酒庆祝;就连杨询都很高兴,他本以为处罚会更重些,结果只是回家休息三个月,这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他们眼中的结束,在程凉那边只是开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