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风月楼的,她最后的记忆是邓大山被一群人拖了出去,然后有人把她扔上了一辆马车,她听见老鸨在说自己是个扫把星。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梦里她还是个孩子,在西子湖畔跟人追逐。山色葱茏,碧水如镜。主子总是坐在高处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跑累了,就会给她们一人一把铜钱,让他们去市集上买糖人吃。
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她醒了。”
朦胧中,有人说话,接着嘴巴被汤勺撬开,醇厚地汤汁顺着喉咙滚了下去。她情不自禁地大口吞咽起来。
喝得差不多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富丽堂皇的床上,两个美艳的女子靠窗对坐,似乎是在下棋。
“三三连,你又输了!”
“好了好了,不下了。”程凉觉得沈宽这么些年上课就光玩五子棋了,她毫不犹豫地推开棋盘,兔子一般蹦起来就跑,“紫苏,你刚才说她醒了?”
“回主子的话,刚才喝了半碗鸡汤,想来是已经恢复了。”紫苏答道。
“那就把她叫醒……”
话音未落,桃花自己坐了起来:“民女桃花多谢太后救命之恩,但我恐怕没什么能说给太后您听的。”
“嗯,哀家要问的也不多。”程凉笑了笑,“就是好奇,银湖公主已经去了,你们为何还要为孙启卖命呢?”
桃花一怔,下意识地脱口:“你都知道了?”
程凉在床边坐下:“小棍子是你什么人?”
桃花抿抿唇:“无可奉告。”
“行吧,反正他也马上就要被砍头了。”程凉看似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孙启把他推出来抵罪,以为这么就能逃过罪责,真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已经跟皇上说好,等禁军全部回来,就对孙府动手,新账旧账一起算,抄家灭族也差不多了。”
桃花垂着头不说话。
程凉一直注意她的微表情,发现只有在说“抄家灭族”四个字的时候,她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
“除了孙启,柳天明、杨询还有其他官员,一个都别想跑。”
这句话没有反应,这姑娘在意的不是这些官员本身。
程凉叹了口气:“这些人罪大恶极本就该死,可惜了家中那些妻儿老小、下人家奴、姨娘丫……”
桃花抖得更厉害了。
程凉眯起眼睛:“其实徐浩这人还是很不错的,他虽然让那些姑娘背井离乡,却也给她们寻了佳婿,若先太子即位,她们纵然只是做姨娘,却也是高官的姨娘,可以享尽荣华,安然一世。哪像现在这般朝不保夕,如无根无依的浮萍。”
桃花如筛糠般抖起来,她抬起头,脸色惨白:“你……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程凉意味深长的盯着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桃花,哀家现在是在给你们机会,这也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孙启并不怜惜你们的性命,余临王的阴谋也已经覆灭了,你们只有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哀家,才能摆脱现在的命运。”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表现出来的却要是你什么都知道。
桃花的心理防线在不断的崩塌,程凉也在根据她的表情不断地头脑风暴。
“其实先帝曾经跟哀家提起过你们,太子与赵王夺嫡那是天家自己的事情。过都过去了,他还将先太子的衣冠陪葬在德宗爷旁边,追封他为“穆太子”。若不是银湖公主被余临王蛊惑,不愿与他亲近,他还想让徐府正入长安来做丞相呢。”
赢孝想没想过程凉不知道,但一个棺材板都钉死了的人也没资格想东想西。
桃花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哀切的抬起头:“太后想要让我们做什么?”
“替哀家清一清吏治,然后便让你们远离朝堂是非,安度余生。”程凉取出一沓地契,“这是沈家在富阳县的庄园田宅,可以养活百十个人,距离杭州不远,风景秀丽,很适合养老。好好考虑一下,若是靠男人有用,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桃花沉默了很久:“我做不了主,不过若是太后敢出宫,民女可以将能做主的人引见给您。”
“好,那便由你定地方。”
桃花出宫没多久,便传回信儿来,
明日北城清净寺,清字丙号房,口念三声“凤凰”。
她俩现在出宫也不找啥借口了,直接换装溜出去,再在外面换上民女的衣服,直奔清净寺,随便转了一圈,瞅了个人少的空儿,敲门说了暗号。
桃花将门打开,屋里顿时一片热浪。
农历三月末的天气,她们居然还烧着火炉。
程凉瞬间就有种中计的感觉,沈宽仰天吸了口气,毫不留情的开口:“你们不嫌热吗?”
火炉前的妇人抬起头来,眼中无悲无喜,她轻轻拨动手中的念珠:“民女少年时染了寒症,受不得寒,委屈两位了。”
程凉:“……”
沈宽:“要不你们谈,我出去转会儿?”
程凉走到火炉前,跪坐下来:“贤宁太后不耐热,让桃花陪她出去走走如何?”
那妇人眼睛都没抬:“随意。”
太热了,以至于程凉一句废话都不想说:“哀家的来意你应该已经听桃花说了。怎么样,替哀家做事可比替孙启做事要好。”
“好在何处?”
“好在哀家也是女人,与你交易便是真的交易,不会像孙启他们那样将你们当作物件。好在像桃花她们那样还年轻的人还可以获得合法的身份,拥有可以选择的人生;好在孙启想让小棍子死,但哀家可以让他活……”
那女人如死水般的面容裂开了一丝涟漪:“杨家、柳家都是汉初便立足关中的大族,圣祖爷都没能把他们怎么样,你又能如何?”
“圣祖爷没有把他们怎么样,不是因为圣祖爷不能,而是因为圣祖爷着眼高山大洋,万里河山,压根没工夫搭理他们这种跳梁小丑。”程凉说这话就很自信了,她不相信圣祖那种战斗狂人会允许天子脚下有杨家这种蛀虫存在。他们之所以没事,大概率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很乖很听话,所以圣祖爷没注意到他们。
那女人又陷入了沉默,程凉很快就觉得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滴答滴答的顺着下巴往下淌,她不得不起身洗了把脸。
又坐回来时,那女人点了点头:“当年主子任余临道府正,为了监视余临王和辅佐太子猛,创立了金玉堂。女子为金,其首领称为金凤凰;男子为玉,其首领称为玉麒麟。奴,便是金玉堂最后一任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