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裕在郑王家吃了喜酒,正睡得昏昏沉沉,听见管家在外面疯狂捶门:“老爷,岳府正到了!”
他不耐烦的回吼:“哪个岳府正……等等,岳府正?岳庭渊?”
卢裕翻身爬起来,踉踉跄跄去抓自己的官服。
该死啊!
那家伙怎么会忽然跑到新郑来?
等他穿好官服,洗了脸,跑到堂上,岳庭渊已经坐在那儿喝茶了。
“眼看这雨也快停了,本府过来看看各州灾民的情况——咦,卢州牧像是喝了酒,怎么新郑的水灾如此不严重吗?”
卢裕心里把岳家祖宗十八代都骂穿了。
就没哪个府正这么勤快,路都还没干透,淌着泥糊糊就来巡视。这小子,是存心不给人活路!
“郑王家嫁闺女,下官推辞不过去喝了两杯。”卢裕赔笑,“至于这水患一事,我们也不是河务官,只能在赈济灾民上下功夫——今年多亏有府正您提前准备,粮食药材都准备得充足,早早下放各个县城,想来百姓无忧。”
啪——
岳庭渊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好你个早早下放,百姓无忧,以为本府在洛阳,就真的不知道外面的形势?新郑下属的十个县城,早已经粮尽,一斗糙米作价一两白银,百姓买不起,便只能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武胜、桃花裕甚至发生了灾民冲击县衙之事,你身为州牧,竟然还在此喝酒,就不信本府斩了你?”
卢裕双膝一软,差点跌坐下去。
他以为岳庭渊只是接了萧舜臣的告密,直接来新郑找他问话,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府正如此神速,已经将周围的县城走了个遍。
但鸭子死了嘴壳都得硬,何况他还没死呢。
“下官不知岳府正说的什么话,那十万石粮是您亲自看着归仓的,进出皆有文书,下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确实是送到了个县。若府正不信,大可带着卢某去跟那些县令对峙。卢某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他们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该打该罚,全凭朝廷的旨意,也不是你岳大人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的!”
“好,那就去对峙!刘都尉,请卢州牧上马!”
卢裕这才发现,岳庭渊还带了一队骑兵,为首的男人穿的是洛阳骑兵衙门的甲胄,腰间配的却是奔龙禁军的刀,说明这小子是禁军外放出来的,恐怕不好争取。
“岳大人,某好歹也是一州州牧,哪能说走就走,你等我一炷香的功夫,让某把事情安排妥当。”
岳庭渊哼了一声,示意刘冲停下来。
卢裕松了口气,一溜小跑跑出衙门,招来自己的常随:“立刻去见郑王,就是岳庭渊过来查粮,让他做好准备,另外遣人通知郑公!”
然后他又去库房,取出一叠册子,揣在身上,返回堂上。
“走吧,岳大人。”
岳庭渊背着手走在前头,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刘冲押着卢裕跟在后面。
眼瞅着他们如一阵风般刮出了新郑,郑王府也有数骑出门向着荥阳方向奔去。
趴在房顶上的人翻了个身,从腰间摸出一根绿色的小布条系在鸽子腿上,扑棱棱放飞了出去。
路虽然还没干透,却比萧舜臣走的时候好了很多,关键是雨停了,他们赶在中午时就进了原阳县城。
隔着老远,便看见几个粥摊在热火朝天的施粥。
郑县令顶着满头汗水来回奔波。
卢裕立刻说道:“岳大人,既然原阳县城有粮,便不能说某没有下放粮食……”
岳庭渊看都没看他,一扬手:“原阳城不用进,这都是萧使者借来的粮。”
卢裕:“……”
既然不想进,那走到这儿来干什么?
卢裕闭上嘴不说话了,反正耽误的时间越久,荥阳的准备就做得越充分。
岳庭渊不紧不慢,带着队伍继续向西,很快进了武胜县城。
还在路上就看见满地的灾民,他们抓着道路旁边的淤泥和草根塞进嘴里,捧着一滩滩泥水往嘴里灌,好多人肚子涨得老大,躺在地上哀哀叫唤,看向他们的目光皆是愤怒和绝望。
岳庭渊悲从心起,恨不得先给卢裕几鞭子:“卢州牧,他们都是你的治下之民,落成这副模样,你良心何安啊!”
卢裕心里也在发毛,但还是嘴硬,反比岳庭渊还要愤怒:“混账,武胜的县令是何人,竟敢如此怠慢公务,府正只管叫他出来与某对峙。”
“死了,他把自己的县衙的粮食都给了灾民,昨日本府见他时,便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本府答应他,三日之内,一定会将粮食送到武胜。”岳庭渊平静的说道,目光直直看着卢裕,“本府已经有了证据,知道你们把那十万石粮藏到何处,你现在招认,还有活命的机会。”
卢裕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掉下马去:“岳大人你在说什么胡话,卢某官至州牧,又不缺钱又不缺粮,为什么要干这种掉脑袋的混事?”
“本府也奇怪,后来想想,无非是嫌官不够大,钱不够多罢了。你是范阳卢氏子弟,礼部侍郎卢慎的族兄,便自以为有靠山,想要把本府这个不知趣的府正挤走。若是今年赈灾不利,本府自然也没脸接着做下去,按照顺位递补,又有资历又有背景的卢州牧,递补府正的机会最大,若再加上地方豪族的支持,那就更是板上钉钉了,你说是吗?”
卢裕心神大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咬!”
“黄河涨水,运河不通,那十万石粮想必还在郑家的粮仓之中。本官是不是胡乱攀咬,去了荥阳,便就知道了。”岳庭渊忽然纵马向前跑了几步,大声喝道,“吾乃中原道府正岳庭渊,荥阳有粮,想吃饭者,随本府来!”
卢裕这才发现他们刚一停下,就有很多难民靠拢了过来,刚才他和岳庭渊的对话全被那些人听在了耳朵里,就这么片刻功夫,那些人的眼睛便红得跟狼一般,狠狠盯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卢裕也是做贼心虚,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掉头就跑。
这一下便真的捅了马蜂窝。
本来那些灾民对岳庭渊的话也没有全信,卢裕一跑,反倒是点燃了他们的情绪。
有一个人哀嚎着追了上去,便有两个三个,成百上千个。
岳庭渊看着那些还能动弹的人,挣扎着去追卢裕,暗自叹气,咱有追求是好事,但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尤其要记得清楚才是。
“刘都尉,郑王那边有消息了吗?”
“是绿条,没有动静——看来粮食真的是全部藏在了荥阳郑家。”
“那走吧,等会才是要打的,才是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