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郑家的追溯能到春秋,其先祖是郑国国君之后。楚太祖统一六国时,郑君协助郑王守城,被一顿暴揍。
楚末时,其子弟协助汉王开国,又被封回荥阳,从此繁衍生息。前后两汉一共出了十二位丞相,三四品、的高官更是有七八十个。汉末天下混乱,政权更迭,他们趁机圈占土地,收揽流民,引得四方百姓竞相投奔,一跃成为中原道的巨无霸。
大秦建立之后,圣祖有意冷落这些士族,却也忌惮他们在各道的影响力,再加之战乱之后能读书写字的人大量缺乏,不得不对这些诗书门第有所依仗。
仁宗爷优待读书人,提出天下人皆朕子,当一视同仁,无论出身贵贱,皆择优录取。于是,家底殷实,基础牢靠的世家子重新回到朝堂之中。
继有钱、有势、有人之后,又开始有权,一轮复一轮之后,看似特别公平的仁宗朝,寒门士子想要出头就必须依附于某个世家或是公卿,以至于处处都有结党,世家掌权者虽不任官,其能耐反比官员更大。
郑家这一任家主名叫郑洪楼,今年七十四,身体健朗,吃喝嫖赌和琴棋书画一样精通,两个月前刚娶了第十八房姨娘,今儿个又把原阳郡君抬回了家。
“老爷,郡君还是说今日来了葵水,不能伺候老爷。”
“哼,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在拖什么,都进了郑家的门,还指望反悔不成?”郑洪楼将茶盏顿在桌面上,“遣个婆子去看看,让她明白明白郑家的规矩。”
“老爷,外面有新郑来的人求见。”
郑洪楼皱了皱眉:“新郑来的人?郑王还是卢裕?”
“是郑王府上的,看样子颇为着急。”
郑洪楼抿了抿唇:“把赢婉儿的房门锁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来了葵水,今晚都必须伺候老夫,要是伺候不了,老夫也不敝帚自珍,直接送她到郑家的砖窑里去伺候那些窑工——请郑王府的人去偏厅,再叫人去把少爷们都找回来。”
难民们走得不快,岳庭渊也不太着急,路过桃花峪时又有一批人跟上了他。
刘冲走在前面,遇到村落也会去找一找,这几日大水退了些,偶尔能捡到些瓜果,他们全都分给了那些难民。
眼瞅着到了荥阳城外,岳庭渊忽然加快马速,率先到了郑家门口。
郑家并不在城里,严格来说整个郑家就是一座城。他们的府邸在荥阳南面,主家的庄园占地就有几十亩,其中有族学、祠堂、仓舍、房屋、铁匠铺、木作坊等等。旁边则是郑氏旁支的族人和他们家仆、佃户的房屋田地,一层一层将郑家主宅拱卫在中间。
大门一关,他们完全就可以脱离朝廷的一切管控,成为独立的世外桃源。
岳庭渊还没走到主宅门口,郑洪楼就得了消息,领着一帮人出来迎接。
“如今中原道水患泛滥,岳府正不在洛阳坐镇,怎么有兴致来拜访我这个老头子啊?”郑洪楼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岳某来此,就是为了水患一事。”岳庭渊没有下马,也无视老头背后那些人鄙夷的目光,“今年夏初,本府奏太后批银,请沈国丈协助,从周边各道买了几十万石糙米,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新郑的粮库。却不知为何,新郑治下十县百姓仍食不果腹,每日都要饿死数百人在道旁。郑公可能替本府解答?”
“岳府正怕是问错人了。郑家子弟在朝中做事的虽多,但老夫却是一介布衣,两袖清风,平日只管吃酒喝茶,吟诗作画,官场上的事一概是不闻也不问。顶多是家中子弟来孝敬时,听他们说上几句,过了也就不记得了。”郑洪楼淡淡说道。
岳庭渊暗自冷笑,这老头怕是跋扈惯了,自己堂堂一个府正站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也是先威胁了再说。
郑家子弟在朝中做事的多,而且还孝顺,就是说自己动了他就是跟整个朝中的郑家子弟为敌啰。
问题是老子不跟他们为敌,也没见他们对自己有多好。
是你们姓郑的先不让我好好当官!
“郑公不知,那可就难办了——本府接人检举,说新郑州牧卢裕贪墨了十万石救灾粮,而这批粮食现在就藏在郑家某处。”
“哈哈哈!”郑洪楼放声大笑,“岳府正这笑话说得着实没道理,那卢裕与我郑家非亲非故,如何会与老夫合谋做这么大的买卖?
而且郑家子弟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前年老夫入京,圣上夸郑家诗书传家,可谓典范。同席用膳时他还问老夫可否留在长安教导皇子,只可惜老夫年纪大了,思乡念家,才谢绝了而已。
岳府正这一来,便给郑家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老夫可戴不起啊!岳府正啊,老夫看你年纪不大,又是突然从六部小吏升为一方府正,经验还是不够丰富。老夫知道卢州牧这些年为官,向来清廉公正,得罪的人也不少,定然是有人构陷于他罢了。你不如赶紧回去查查检举之人。”
这威胁之意都要变成实质了。
岳庭渊放眼四望,觉得还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他本以为郑家再大,也不过是一处府宅,挖地三尺总能找着那些粮食在哪。
但现在看来,仅凭他带的这五十个骑兵来搜的话,工程量巨大啊。
岳庭渊翻身下马,语气稍稍放缓了几分“郑公所言也确有道理,但这位检举者身份特殊,下官恐怕不得不查啊。”
“哦,老夫倒要听听有多特殊。”郑洪楼完全没有给他台阶下的意思,勾唇笑道。
“一位是御史大夫萧尧臣的兄长,都水监使者萧舜臣;另一位乃原阳郡君,宗室子也。”岳庭渊压抑着怒气回答。
“哈哈哈!”郑洪楼笑得更开心了,“岳府正又跟老夫说笑了。都水监使者是管水的,又不管粮,他怎么会向你说这些事儿?至于原阳郡君,就更不可能了,原阳郡王前几日刚跟郑家结成秦晋之好,我们求娶的正是原阳郡君。岳府正,难不成她是飞到洛阳去状告了自己的夫家?”
他看向周围,周围农户皆也哄堂大笑起来,纷纷议论。
“若那女子真是这般不识礼数,那真该拖起浸猪笼。”
“就是,都说出嫁从夫,没听说出嫁告夫的,要么就是这姓岳的说谎,要么就是那女人太过于不要脸。”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太滑稽了。郑相公可是年年铺路修桥,施粥送炭的大善人,竟然有人诬告他贪墨灾民的赈灾粮,这些人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我看这姓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