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说是说不通的,这位郑家相公是铁了心不会主动让路,连随便指几个地方忽悠他们来自证清白都不屑于做。
那就只能硬来。
岳庭渊脸色一凛:“吾乃大秦中原道府正,尔等既然是治下之民,就应当配合调查、若是没有做,本府也不会平白无故污你!”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今天也在此撂下话,郑家居荥阳八百年,出过十二位丞相,八十一位诰命夫人,三百零九名进士,举人更是不计其数。你岳家祖上不过是市井中岌岌无名之人,今日老夫要让你踏进一步,老夫就愧对我郑家得列祖列宗!
品字辈的,领人守住路口,老夫不信岳府正空口白牙的就敢往里面闯!”郑洪楼一摆手二十几个壮年男子越众而出,东一嗓子,西一吆喝,各自带着十几个农户,分散到了道路两旁。
郑洪楼身边还聚着三四十人,看装扮,应当是郑家主家子弟和亲近的家仆。
岳庭渊傲然环顾四周,他带的五十名骑兵是当初高无咎征缴水龙时留在洛阳的。论战斗力砍翻这几百个农户肯定没问题。
但这么一来,他就要激起天下群愤了。
从古至今,没听过哪个盛世帝王能允许人屠杀这些只有农具的平民,史书上也是把这种人称为酷吏。
郑洪楼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施施然退到了那些农户身后:“大家世世代代住在此处,安分守己,从无害人之心。今日岳府正到此,要抄你们的家,你们能让他进去吗?”
群情激愤:“不能!”
“府正失职,赈济灾民不利,就想要把罪名扣在我们头上,咱们能认吗?”
群情同样激愤:“不认!”
“若他硬要往里闯,你们该如何?”
“死也不后退!”
郑洪楼满意的笑了,民心啊,就是这么容易操控。
岳庭渊还是站着没动,直到他听见背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郑洪楼,你伙同卢裕贪墨新郑赈济粮,导致武胜、桃花峪、原阳等十个县无粮可食,我们现在在此说每一句话的功夫,都有人饿死。他们亦有父母子女、亲朋故旧,你就不怕做了恶事遭老天爷报应吗?”
“老夫说了,郑家没做此事!”
“没做此事,为何不敢放我们进去搜查——诸位兄弟,郑家也是天子治下之民,如今黄河泛滥,四处遭灾,你们没有饭吃,妻儿子女皆饿死于道旁。而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吃着精细的饭菜,还养了这么多人来阻止朝廷找回你们救命的粮食。弟兄们,这公平吗?”
灾民中发出凄厉的哀嚎:“不公平!”
“天下遭难,郑家只顾自己拼命敛财,而一颗粮食也不愿拿来赈济诸位,这应该吗?”
灾民再次哀嚎:“不应该!”
“本府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伙同州牧卢裕贪墨了你们的粮食,现在他们却煽动农户阻止本府进去查探,此乃做贼心虚,诸位可愿助本府一臂之力!”
“搜他!”
“既然没做,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
“呜呜呜,我饿……我要吃……”
数以千计的灾民从树林里、道路上、翻过丘陵和房舍,像蝗虫一般涌进了郑家。
郑洪楼脸色猛然苍白,被人流冲得摇摇欲坠,靠着俩侄子扶上马背,大声呵斥:“岳庭渊,你敢煽动民变,你该死!”
岳庭渊如江心的顽石,拱手一揖:“如果没能找到那十万石粮,那他们造成的损失,都由中原道赔偿,岳某这颗人头也大可由郑公拿去。”
郑家主家的人撤得相当快,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那几百个农户倒是身强力壮,挥动手里的锄头棍棒将冲上来的难民纷纷打倒,但对方虽然孱弱,却都不怕死,被打得满脸是血都还要往前冲。
他们人数也多,是郑家农户的三四倍,很快便冲开了几个口子。
岳庭渊下令到:“两人一行,速速探查郑家所有的粮仓、地窖、大型的房舍,看见死斗者阻止,除此之外不要干涉。”
刘冲一摆手,五十名骑兵迅速散入人群之中。
郑洪楼被一路扶回祖宅,气得脸青面黑,滴溜溜直转圈:“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就连圣祖皇帝都不敢这么对我们郑家,他一个祖上三代皆是低贱人,靠着谄媚女人谋得官位的臭狗屎,怎么敢这么做!”
“伯父,这岳庭渊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刺头,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去,把卢裕给老夫叫过来!他真以为我郑家是个寻常的土匪窝子,随便搜几下就能搜着东西?叫他丢官免职还不够,老夫定要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郑家侄子转身出去了,郑洪楼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下人递上来一盅茶,他喝了一口,啪一声,直接把茶盅砸在了那下人的脑袋顶上:“想烫死老夫吗?滚,给老夫拉出去打一百个嘴巴!”
赢婉儿站在桌上看着窗外的农田出神。
她自从到了郑家,就一直没吃东西,本想自尽,却总是为记忆中的春色秋意流连,始终下不去手。但现在郑洪楼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再不做决断,就来不及了。
梁上的白布是她偷偷藏在小衣里的,又长又结实,若是郑家人能取下她之后顺便裹一裹,也能凑合算是件老衣。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脖子伸进了那个圈,正准备蹬掉椅子,发现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越过阡陌,在往这边跑。
“卢裕?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那个方向……”
赢婉儿凝视着远方,忽然福至心灵,蹭的跳下椅子,探出窗外张望片刻,又噌噌噌爬上椅子,解下了那根白布,将它拴在了窗棂上。
刚才她一定是被什么迷住了,怎么会想着要去死呢?
“岳府正,东南搜寻完毕,没有发现超过万石的粮仓。”
“岳府正,西南搜寻完毕,没有发现超过万石的粮仓。”
“岳府正……”
一队一队骑兵返回来,岳庭渊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他已经把事儿做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查抄不出粮食,他这辈子也就是到头了。
刘冲在他旁边,也开始着急起来:“岳府正,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再唬我,你真的确定是郑家藏了那十万石粮吗?”
“十有八九。”
“别八九啊,我刘某这条命倒是不值钱,但我手下还有五十个弟兄,咱们信你,你可不能害咱们!”
岳庭渊抿着唇,把这些天收集的证据重新捋了一遍。
洪灾开始之前,新郑确定是有十万石粮;接着由卢裕安排,将这些粮食分发到各县,粮食出仓有凭证,新郑的粮仓里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存粮。
那么这些粮食出了新郑,又没能到各县之中,必然是去了其他地方。
武胜县令和桃花峪县令所言,确实有车队经过过他们县,他们甚至还以为是朝廷赈济的粮食。
那么就只有郑家了!
除非他们又偷偷把粮食运回了新郑藏在了郑王府中,但这么多车队回去,肯定也会引起沿途县城的注意。洪水一起,灾民遍野,再往回运其实是不方便的。
粮食一定藏在郑家,唯一的问题就是,藏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