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的骚乱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灾民也不是岳庭渊的人,翻箱倒柜的吃饱了肚子,又在衣服里塞满了粮食之后,他们也想起来这是郑家了。
理智回炉,谁也不想在这儿多待,纷纷背着自己能拿得动的战利品,脚底抹油。
郑家的农户则纷纷坐在自家门口,哭天抢地,纷纷咒骂岳庭渊。
郑洪楼又行了,带着子侄们出现在岳庭渊面前,吹胡子瞪眼:“现在你满意了,荥阳的农户便不是天子之民,活该被那些乱民劫掠?辛辛苦苦劳作的人护不住自己的粮食,那些只晓得抢劫的恶徒却没人管——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官府这么做事的!老天爷啊,这就是大秦的官,这就是大秦的官啊!”
“本府说了,一切损失本府都会赔。郑家各处粮仓中所存之粮够这方圆十里的农户吃上一年,借些给灾民活命,也是积德之举嘛。”
“胡说八道!郑家有粮那也是郑家的粮,老夫给他们,那情分;不想给,也无可厚非;谁抢谁就该拉下去治罪——老夫定要奏明圣上,先斩了你这昏官,再将劫掠郑家之人通通杀掉,以正国法。”
“郑公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们是犯了国法,岳某也失了职——可郑公想过没有,他们本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那跟老夫有什么关系——你搜也搜了,抢也抢了,滚回去等着听参吧!”
岳庭渊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收手,但郑家四周都已经找过了,确实没有找到那批消失的赈济粮,难道他们在这附近还有别的粮仓?又或者,他们把粮食全都分散开来藏在了这些散户之中?
若是前者,今夜可以在周围再找一遍。
若是后者,就只能去找原本装粮的口袋,但要是他们把口袋也烧掉了,那就是最坏的情况。
不过,他觉得郑家不会那么做,这些老家伙最是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们可以给农户减少租税、债务,发放种子、农具,但绝不会给他们什么。
这批粮食的作用,最大可能是等水退了之后,用来招揽那些无家可归,无地可种,无粮可食的灾民。明明就是他们造成的绝境,最后他们反而能成最大的救世主。
岳庭渊越想越气,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砍了郑洪楼再说的想法。
他一边告诉自己冷静,一边四下张望。
其实郑家还有个地方没有找过,但若要搜那个地方的话,恐怕刘冲都不会帮自己。
“岳大人,粮食都在祠堂……”忽然人群中有个女声高叫道。
岳庭渊猛地一侧头,正对上赢婉儿清澈如水波般的眼睛,但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揪着头发狠狠掼到了地下。
“臭婊子,想男人想疯了,关在屋里都关不住!给我打!”两个郑家主家子弟瞪着双眼拳打脚踢的往赢婉儿身上招呼。
岳庭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住手!”
郑洪楼也惊呆了,这小丫头片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还知道……不行,必须赶紧让她闭嘴!
“岳府正,这贱人是某前几日纳的小妾,有些疯病——”他一脚踹在身旁那个侄子身上。
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岳庭渊,低声怒吼:“丢人现眼,赶紧拖走!”
岳庭渊拼命想要甩开郑家侄儿,然而对方力气很大,几乎要把他胳膊给捏折了,赢婉儿挣扎着抬起头来:“祠……祠堂……”
啪——
一耳光扇在白净的脸上,那壮汉拎着赢婉儿的头发,强行扯着往外走,后面跟着那个将一团布塞进赢婉儿嘴里,趁机在她身上摸了几下,然后又是一耳光。
岳庭渊怒极了:“你给我放手——刘都尉你都听见了,还不去围了郑家祠堂!”
刘冲还在震惊中,他不认识赢婉儿,只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疯。
听见岳庭渊的咆哮,他抽出刀来:“兄弟们……”
话音未落,郑洪楼也怒吼着扑了上来:“那婢子是个疯子,疯子说的话你们也能信?别再为虎作伥了,除非今日姓郑的死绝了,否则谁也不能动我郑家列祖列宗!”
刘冲愣了愣,刀子又垂了下去。
是啊,搜人家祖祠这种事,听起来就很损阴德,要是搜着了还好,搜不着的话,岂不是脊梁骨都要被戳穿?
“那人是原阳郡君,不是什么疯女人……刘都尉,刘冲,你信我!”岳庭渊跑到马前,握住刘冲的缰绳,说道。
刘冲叹了口气:“兄弟们,去郑家祠堂!”
郑洪楼彻底疯了,他不能,绝不能让这些人去搜祠堂,否则郑家就全完了!
他也翻身爬上了马背:“去,把郑家子弟全都叫到祠堂去,士可杀不可辱,我郑家兴衰存亡便在此一日——告诉品鉴,把御赐之物也给搬到祠堂去。”
岳庭渊刚才想的也是祠堂。
郑家祠堂独在一座山丘上,周围明明是肥沃的土地,却完全没有建筑和农田,或许可以解释为对先祖的尊重,但要是在祠堂下面建一座地窖,莫说容纳十万石粮,就是再多两番也能装下。
刘冲给岳庭渊面子是一回事,真的冲进去又是另一回事儿。
就在他们犹豫的这片刻,郑家子弟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山头,郑洪楼领头,几个子弟抬着一块牌匾往祠堂门口一顿,把路挡得严严实实。
“诗书传家!这是先帝爷亲手写的字,亲手赐的匾,来啊!有本事你们就踏着它进去!老夫倒要看看,你们岳家、刘家有几颗脑袋够砍!”
完了!
岳庭渊看了眼刘冲的表情,知道这一招的威力着实有些大了。
刘冲原是某县的衙役,是先帝爷亲自将他选入奔龙卫中,一步一步培养成了都统,先帝爷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跟太后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一样,他不可能对先帝爷的东西不恭敬,更不要说踩着进去。
果然,刘冲等人相互看了看,皆从马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拱手对着那牌匾行礼,然后面面相觑。
郑洪楼又得意起来:“岳府正,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因为是靠着太后得的官,看见先帝御赐之物就可以不拜吧。”
岳庭渊恨不得砍了这老头,但还是只能乖乖行了拜礼。
“刘都尉,他越是阻挠,便越是说明其中有问题——咱们都已经到了这儿,退一步就前功尽弃了啊!”
“那可是先帝御赐之物,我们怎么敢不恭敬。”刘冲也犯难。
岳庭渊急得直跳脚,要不是他打不过这些郑家子弟,他都想自己冲上去搬开那牌匾。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刘冲等人的斗志也逐渐消耗没了。
他开始劝起岳庭渊来:“要不今日先算了,你之前给朝廷递了折子,要是朝廷同意搜查郑家,再过几日也该有信儿了。到时候咱们拿了圣旨再来,想他们也不敢再拦。”
“刘都尉,多拖一日就要多死成百上千的人啊。”岳庭渊叹道。
而且,他的折子是递上去了,能不能批却是两回事。
就算是太后心系万民,恐怕也不得不忌惮郑家的影响力,而不能坤纲独断。而此事拿到朝廷上,卢慎他们能不从中作梗才怪,等到明诏发下来——就算是真的能发下来,那也要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今天已经打草惊了蛇,要不能抓住实证,他岳庭渊死都只能白死!
“岳府正不肯走,那边让他在这儿待着吧。品鉴、品德,你们几兄弟守在这儿,其他孩儿们该回去睡觉,回去睡觉,老夫到要看他们坚持得到几时。”
郑洪楼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准备下山。
然而印入他眼帘的是夜色中一行星飞速移动的火光。
“懿旨到,岳庭渊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