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道之事卷起的巨浪远比程凉想象的要高。
郑家的子弟和门生就不说了,他们跟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疯了一般上折子替郑家辩护;其他世家本着兔死狐悲,蛇鼠一窝的心理,也疯了一般的向程凉开炮。
不然怎么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呢。
这些人分成了三派。
第一派假装站在程凉这边,义正词严的痛批卢裕和郑品德贪污赈济粮的恶行,表示这种人必须立刻砍掉,以振天威;但对于卢家和郑家却只字不提,好像这么大一桩事,就是这俩人坐一起,脑子一拍就能干出来的。
第二排揪住岳庭渊无诏闯郑家,还准备砍先帝御赐牌匾一事,严正申明此人乃乱臣贼子,不尊君父,应当罢官杀头。这拨人从三纲五常谈到天地人和,主题思想就是,赈灾粮出问题,死个千八百人没什么要紧,但是纲常乱了,礼乐就要崩坏,礼乐崩坏了,大秦离亡国就不远了。
最后一派人数最少,但也最可笑,一群自称岳庭渊旧友、门生、亲戚、故吏的人跳出来,说他生性残暴,私德不检,上至欺师灭祖,下至肾虚起夜,无所不有。甚至还搞来了些一看就仿造痕迹严重的证据,说这次贪污赈济粮本就是岳庭渊的主意,只是后来分赃不均,三人闹翻,才有了这么一出。
这种时候程凉就觉得,封建皇权还是有好处了。
不管天下有多少傻逼,只要她不听、不信、不认怂,那些人就只能叨叨,而不敢真的干什么。
孙启倒是想要利用此事搞点名堂,每天都找许墨林和高无咎去说小话,追溯三大辅臣的战友情谊,可惜两人都不接茬。
高无咎态度明确,他刚回大理寺,做事必须要严格按照大秦律,岳庭渊那些破事是风闻,归御史台管,郑家和卢裕的事儿是实证,他大理寺就要一查到底。
许墨林连带着整个中书省都保持沉默,不管谁找他说什么话,他都是“对对对”,但要让他出头站队,他就开始生病。
这些人见走辅臣的路子走不通,便又将目标指向了小皇帝。
兴文苑每季度放十天假,小皇帝说是缺个人一起练剑,强行又把萧君佐又叫回了皇宫,两人练到中午,收拾东西准备去枫林宫吃午饭,顺道看看新种的青菜。
“小顺子,不用准备步辇,朕跟君佐走着去……”小皇帝蹦蹦跳跳的一出门,却看见一个妇人拎着食盒啪唧一声跪下了,他瞬间一头懵,“你是谁?”
“臣妾是云台宫李氏,恭请皇上圣安。”
“啊,李……昭媛?”小皇帝对父亲的妃子们就不太了解了,毕竟他有亲妈,这些妃子也不会特意来讨好他一个皇子。儿子跟老爹的小老婆见面,说实话,挺尴尬的,小皇帝皱了皱眉,“后宫有事去找朕母后,你怎么跑到乾阳宫来了?”
“妾是为郑公说情来的。”这女的也真不客气,一张口就论起了前朝政事。
小皇帝更加不悦了:“郑品德伙同卢裕贪墨十万石赈济粮,害得数千百姓因他们而死,即便是朕已经亲政,也是要杀他们的,这有什么好求情!”
“臣妾不是为了郑品德求情,而是为了郑公、郑家,也是为了像妾娘家一般,所有的世家兄弟——皇上,您不会以为此次之事,就此就能结束吧。”
小皇帝这才想起来,这位李昭媛好像是出身赵郡李氏的,他停住脚,歪着小脑袋看着李昭媛,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快点说,朕还有别的事要做。”
“臣妾,先有一事要做禀报。就在一月前,绿儿与赢青公主在碧涛湖游园,赢青公主不慎落入水中,恰逢贤宁太后和圣母太后领新科进士也在湖边。贤宁太后立刻入水去救,可最后……”
小皇帝拧起眉毛:“最后怎样?”
“最后救起公主的,竟然是一个姓周的新科进士,此人与圣母太后甚是亲善,榜上成绩仅在三甲中后,却领的是余临一上县县令之职。”
“所以呢?”
“臣妾以为,圣母太后怕是想要把赢青公主许配给那姓周的进士。”
小皇帝已经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完全没接这口瓜,直截了当的又问:“那跟郑家有什么关系?”
李昭媛咬了咬牙:“臣妾看不过去……圣母太后揽尽长安之权尚不能够,如今又将手伸到了地方上,她今日纵容岳庭渊抄了郑家,明日说不定也会纵容陆倾、唐新川、周承修抄了李家、卢家、崔家……臣妾本不该过问前朝事,但出身李氏,哪又能眼睁睁看着娘家遭难而连一句话都不说呢。”
“呵,李昭媛这话朕就听不明白了,郑家要是没犯错,岳庭渊去抄他干嘛?”小皇帝冷笑道。
李昭媛苦口婆心的劝道:“皇上您还不明白吗?犯错的是卢裕和郑品德两人,案子早已查明,犯人也供认不讳,她为何还不结案,说什么一查到底。这还不明显吗?她要趁着机会大肆攀咬,想要肃清的根本就是卢家和郑家两家。
皇上,圣祖立国就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仁宗爷、先帝爷都与这些家族关系甚笃。到现在,太后却想要拿他们开刀。若是将来每一道的府正都是太后的人,每一县的百姓都只知道太后而不知道皇上,每一个臣子拿着太后的懿旨就敢推翻皇上御赐的恩典,那么试问,这天下究竟何人为君?”
小皇帝垂下头,他何尝又不担心这些呢?
但自从上次跟母后谈过之后,他已经下定决心,暂时不想那些,努力的成长,等他长成一棵大树,或许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皇上,武平侯犯上作乱,尚未牵涉整个程家。郑品德是犯了错,但郑公拼死是为了守护郑家祠堂,就如皇上祭祖敬天一般,恭敬孝顺罢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臣妾不光是为郑家,也是为了绿儿将来,她只有皇上您一个兄弟,只有皇上您好了,她才能好啊。”
“那你想朕做什么?”
“就此结束此案,只要皇上您开口,百官便有了主心骨,太后多少也得给你些脸面……”
“哼!朕乃天子,何须她给脸面?”小皇帝愤怒的喝道。
李昭媛眼底闪过惊喜,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无论是不是皇上,都那么经不起激将,她垂下眼睑,低声道:“是啊,能乾纲独断者方为帝王,皇上您要是再长几岁,这乾阳宫又哪需要我们这些妇人来说话呢?说到底,这江山,还是赢家、是您的啊!”
小皇帝一拂手:“不用说了,你先回去吧。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上圣明,那臣妾便先告退了。”李昭媛起身行礼,将食盒放在地上,一步一步退到道旁,转身款款而去。
萧君佐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待李昭媛走远,才上前几步走到小皇帝身边:“皇上真打算跟圣母太后对着干,要了结了此案?”
“哈,朕是年纪小,不是傻。”小皇帝脸上的愤怒飞快退去,风轻云淡的耸了耸肩,“不答应她,她肯定缠着我们说个不停,一会儿错过吃午饭,母后可不会等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