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林是洛阳郊区的一个秀才,二十六岁,年年都去参加州试,年年都考不中。他也知道自己水平不够,连想要傍那些世家文宗的大腿,人家都不要他。但他就是想当官,他觉得他这辈子生来就是为了当官的。
华家有几百亩地,算是村里富裕的,他是家中幼子,侄儿都跟他差不多大了,每天也不用干活,除了读书,就是游手好闲,四处打抱不平。
这次荥阳来人,顿时让他正义感爆发,二话没说就跟着他们上了长安。
他爹担心小儿子,第二天就让他二哥带着两个侄儿追了上来。
要是二哥没跟来就好了,又让他们见了自己的丑态!
华林双眼被蒙着,膝盖跪在碎石子上,有人摁着他的脊背,让他挺不起身子,周围有人说话,隐隐约约说什么“时辰差不多”,“砍了了事”之类的,他身边的人哼哼呜呜的在哭,周围全是屎尿的臭味。
他觉得这些人真没意思,真要是考中了做上官,也成不了什么好官。
“时辰到!”有人高喊。
唰——
整齐的抽刀之声。
华林心头一紧,喃喃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紧接着,他感到眼睛上的黑布被猛地拉开,嘴里的布也被拿了出来,两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坐在高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他们。
周围人一片哀嚎,痛哭的痛哭,昏厥的昏厥,禁军拎着水桶从前到后,一来是泼人,二来是去味。
程凉啃完鸡爪,起身走下高台:“在场的三百三十三位公子,最高的是举子,最差的也是个童生,可以说是我大秦的基石,或许数年之后,便有卿相从尔等之中脱颖而出,你们说是吗?”
这些人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太后这是要服软的意思啊。
对啊,他们可是读书人,是圣人门生,凡间帝王能奈他们何?
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
哗——
有人站了起来:“没错,在下中原道举子,不知犯了哪条国法,太后竟如此侮辱我们。还不赶紧将我们放了,你就不怕被天下之人骂做桀纣之君吗?”
程凉看都没看他。
嗖——
站在那人旁边的禁军,忽然一挥刀,那人话都没说完,脑袋就直接飞了起来,鲜血哗一声,浇了一地。
人群中,站到一半的人砰砰砰全部跪了回去,面色如土。
那女人特娘的是真杀!
“尔等伙同郑家,煽动乡民反抗府正,协作柳家、杨家准备借中原道父老逼迫哀家与皇上免除郑家之罪——大秦律里明明白白写着,其罪已经等于谋反,哀家轻拿便斩你们一人,重判则可斩你们全家。诸位还要问哀家你们犯了什么国法吗?”
程凉看得他们头都不敢抬。
很多人又开始抖起来,他们就跟野地里的烂草一样,大风吹来倒得比谁都快,大风一去支棱得也比谁都快。
“哀家给你们个机会吧。你们读书,是为什么?”程凉问道。
底下一阵沉默,稀稀拉拉的有人回答:“为了报效朝廷,为天子牧民。”
甭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但在当权者面前,有且只有唯一的答案。
“好,为报效朝廷的都出列,站到那边去。”程凉指了指。
华林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率先走了过去。其他人瞅了瞅旁边雪亮地刀子,也连滚带爬地走向另一侧。
程凉等了会,三百三十二个人都站到了一边,她才又开口:“哀家很感动,尔等身处阡陌之中,不忘担忧国家,这脑袋暂时就不砍了。你们此番来长安,虽是犯了错,哀家也愿意给你们改正的机会——正好,哀家手上有一批官职缺人,尔等可愿去做?”
这是什么神仙转折,不挨砍了,还能做官?
程凉见他们跟川剧变脸一样,心里又是唾弃又是好笑,也不绕弯子:“南洋军府一直都缺文官,诸位便去南洋任职吧。”
这些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有人嘀咕:“什么啊,这不就是要流放咱们吗?”
“就是,装什么仁义,根本就是要流放!”
砰——
程凉忽然将一块砚台重重摔在了地上:“程家人镇守南洋,尔等日日在皇上面前说程家拥兵自重,而今哀家让尔等去南洋做官,尔等又说哀家流放你们。怎么,尔等生来就该居膏腴之地,吃好喝好穿好,上下嘴唇一碰,想说谁是奸臣,谁便是奸臣了?”
华林挺身而出:“太后,您也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小民倒是愿去,但您就让小民做个文吏的话,那就是让小民去送死,倒也不必了。”
程凉挺惊讶,这群废物中还有人真正是因为热血而来的?
她看了华林一眼:“南洋监察使如何?”
华林差点咬着舌头:“监……监察使?”
“对,隶属御史台,正四品,监察南洋上至都督,下至百姓,可专职密奏。”程凉淡淡的说道。
华林咽了口唾沫:“那我揪到程家的小辫子也能报吗?”
“哈,只要在大秦律允许的范围之中,皆可报——但你若捏造、诋毁、引起兵变。同样该按照大秦律处罚的,谁也保不住你。”
“那是自然,臣愿意去!”华林兴奋得都自称起臣来。
“其他人呢?”程凉扫了一眼其他人,没一个应声的。
他们是想当官,但想当的是每天醒来便有好吃好喝,随便一句话就有人捧着惯着,逢年过节在亲戚朋友面前都能腆着肚子摆官腔,大家还一句重话都不敢讲的官员。
南洋那地方,湿热不说,还全是瘴气。
百姓也不开化,语言都不通,也只有程家那些武夫莽汉才呆得住,否则仁宗朝那么多名臣文宗,怎么一点权力都没能拿回来呢。
别说是四品官,就是让他们去做南洋都督他们都不愿意。
留在乡里,至少有田有地,在家做个大爷总是可以的。
“现在去还有五品官可做。”程凉转了一圈,没人搭理。
“好,现在只剩六品了。”还是没人搭理。
“七品、八品、九品……”程凉失望的摇了摇头,“哀家说了不砍你们脑袋,也不会说话不算话——送他们出宫。”
枫林宫很快就安静了。
程凉坐回桌子前面喝了杯奶茶,长长叹气:“大秦的读书人根本就不是读书人,就是一群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蛀虫!”
“确实啊,两三千年之后也不是每个公知都值得尊敬,但读书肯定是没错的——你看萧家兄弟、小岳还有那个唐新川,不都挺有风骨的吗?你整顿整顿,问题不大。”沈宽的心真的是很宽,想了想,“要不换个心情,正好,我带你去看个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