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区四周一片寂静。
姚金刚押着麦子走在最前面,一边骂他,一边踹他屁股。萧君佐护在小皇帝身边,程舒不停的向四周张望。
忽然,一片小小的瓦砾滑落下来,四人皆是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高喊:“扔!”
十几个小娃如猴子般爬上断墙,将手中的瓦片掷向他们,麦子仿佛早有准备,猛地扭动身体,一口咬在姚金刚手臂上,将那件破烂衣服一甩,光着身子如泥鳅般跑了出去。
“臭小贼!”姚金刚一手护着脑袋,一手去抓麦子,五指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抓下一层灰,人却是跑了。
姚金刚气炸了,顾不上两边扔过来的石头,撒腿就追:“贼老娘的,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信不信等会就叫人端了你们的贼窝!”
“姚金刚,别追了!”萧君佐在背后叫道。
“你们偷了人家的东西,现在还有理了不成,给我下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光天化日,岂有此理,快把我的玉佩还来!”
姚金刚没停下,背后传来一阵吼声,他再一扭头,程舒和小皇帝也已经攀着矮墙爬了过去,萧君佐一个头两个大,连连跺脚,然后猛一咬牙,扑向矮墙一把抓住一人的脚踝:“要打架是吧,来啊,下来啊!”
“快撤!”
“哎哟喂,槐树哥……撤,撤不了,这小丫头片子有点厉害!”
“嘁,棉花、石头,跟我上!”
程舒刚把一人踹下矮墙,转眼自己又被三个男孩围住。
“你们偷了东西,还敢打人,不怕被抓去见官吗?”程舒呵斥道。
槐树冷笑一声:“饿死也是死,被打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小皇帝赶来救援,正听见这句话,气得大喊:“今年中原道处处都有赈济的粮食,怎么会饿死,你们品行不端便是品行不端,不要胡说八道!”
槐树一脚踹过去:“朝廷的官都是狗官,你以为他们说的话能做数?皇帝也是狗皇帝,太后也是狗太后,等老子长大了,定要杀到长安去,掀了他们的龙庭。如今,便先用你们这些小龙崽子来试试手!”
两人说话间交了两招,这个槐树显然是会点功夫,人又比他们大个两三岁,一拳捣在小皇帝胸口,给他打倒在地。
他正要骑上去一顿老拳,程舒放倒了棉花和石头,赶过来一把拎住他后脖颈,小皇帝趁机弹起将他扑倒,又一拳还在了他眼睛上。
另一边,姚金刚没追着麦子,但却带着林琛他们跑了回来。
这一看还了得,平时大家关系怎么样另说,但现在当着外人,谁也不能打咱们兴文苑的人啊!
于是乎,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肉的小孩跟这九个身强体壮、但年纪和人数吃亏的小孩扭打在了一起。
场面混乱得十分火爆却又毫无技术含量。
等程凉她们带着禁军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棚区给围住时,双方都已经狼狈到了一个程度。
“分开、分开都分开……”
古大雕带着人强行冲进战局,一手一个将试图逃跑的小孩从矮墙上拎下来。
皇上被拖出来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绫罗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满身皆是泥土,鼻子下面还有干涸的鼻血,只是昂着小脸,满脸战意和不服气,显然还没打过瘾。
全德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拔出旁边人的佩刀就往外冲:“刁民弑君,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五马分尸,诛其九族……”
程凉赶忙拽着那老太监:“全公公,您先别着急——有福、有财、小柱子、小顺子,扶全公公在旁边歇着。”
全德嗷一声哭起来,整个人扑在小皇帝面前,哐哐哐直磕头:“奴的皇上啊,您怎么弄成这样了,老奴死罪,老奴死罪啊!”
小皇帝还沉浸在打架的热血当中,丝毫没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开始看他了。
“这狗东西就是皇上?”槐树被摁在地上,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天意,真是天意,早知如此,老子何须用拳头,直接捡块石头砸死你最好!”
人群中站出一人,怒喝道:“槐树!”
槐树一愣,那副冷硬桀骜的表情瞬间如同被春阳暖照,迅速柔和下去:“蔡逸先生,您怎么来了?”
蔡逸又气又急:“我要是再不来,你就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罪了!”
槐树垂下头:“呵,不就是打了皇帝吗?砍头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他就是想要诛我的九族,也没得可诛,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你不想要命,其他人也不想活了?”
槐树别着脑袋不说话了。
程凉摆摆手:“看样子也都没什么致命伤,都给我带到白马书院去!”
话音一落,太监和各家的下人们就要去扶自家的小主子。
沈宽动作比他们还快,一把将小皇帝拎了出来:“跟在他们后面,自己走!”
这……
皇帝都自己走了,其他人还敢有什么特殊待遇吗?
好在白马书院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过年期间书院放假,没有学生,倒是有两个熟人。
赢婉儿的舅舅正是白马书院的院长蔡麟,她趁着初二日带着岳庭渊回来看舅舅,饭吃一半,表兄蔡逸被一群禁军带了出去,再回来时,就连两位太后、国丈还有小皇帝都来了,只不过皇帝这模样……着实有点让人吃惊。
“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岳庭渊连忙上前问道。
这要是皇帝在他的辖区里面被刺杀了,这可不是请罪能了事的。
“暂时跟你没关系,但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在院子里等着,一会哀家问你话。”程凉瞪了他一眼,说道。
她跟沈宽一起走进正殿:“请皇上和诸位公子姑娘们进来。”
小皇帝几个默默进了正殿,一长溜的站在两个太后面前。
“说吧,谁的主意跑出沈家?”
所有小孩齐刷刷的看向了姚金刚,但片刻之后,小皇帝却是上前一步:“是我,我想带他我们在洛阳城里玩一玩。”
“好,擅自出行,导致龙鳞卫和各部禁军找了你一下午,全德差点要砍了小顺子和小柱子,然后自杀,让你母后打你十板子,不过分吧?”
“不过分。”
“谁先跟那些人打起来的?”
“也是我,因为他们偷了我的玉佩,其他人都只是帮我而已。”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你们一个皇帝、三个国公世孙、两个国公嫡孙女、一个侯爷世孙,一个御史大夫之侄,在街头巷尾跟人打架,有辱体面是一回事,若是谁有个闪失,让哀家如何跟诸位勋贵和天下人交代?
每三十板子,带头之人五十板子,不过分吧?”
小皇帝摇摇头:“不过分。”
其他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好摇摇头:“不过分。”
萧君佐跪了下来:“太后,小民愿替皇上挨那三十板。”
程凉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你的君主连三十板的责任都承担不起?”
萧君佐愣了愣:“不……”
“那就不要说了,趴在到凳子上去。”沈宽站在凳子旁边,用竹板敲着手心,又是暴躁又是不耐烦的说道。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第一个趴上去。
沈宽真是一点没留情,下手又快又狠,小皇帝连连吸气,挨完六十板,走路都在龇牙咧嘴。
接着是萧君佐、姚金刚、林琛和程家两个小弟。
轮到程舒的时候,小皇帝忽然又站了出来:“太后,打架的主要是我们这些男儿,她们都只是被卷进去的!“
“哦?”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程舒一眼。
自家的娃自家知道,这孩子浑身的伤势和狼狈程度可不像是被卷进去的。
程舒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瞪了小皇帝一眼:“要不是我你早被别人打掉大牙了——姑奶奶,舒儿就是打了架,不是被卷进去的。您打我板子吧!”
“嗯!”程凉点点头,示意自己趴上去。
小皇帝看程舒挨揍,比自己挨揍还要疼,在旁边直哆嗦。
槐树他们十六个小孩跪在院子里,听着堂屋传来的叫喊声,心情也是越来越沉重了。
好几个小孩开始哭了起来。
麦子跪在槐树身边,低声道:“槐树哥,对不起,要是我不偷他们就好了……现在,现在咱们真的会被砍头吗?”
槐树没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那扇亮着烛火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