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季推开院外的栅栏,大步进了院子:“大张婶,今日轮到你们五家去农社做饭,为何不去?”
院子里无人应答。
马季哐哐哐砸门,砸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听见嘎吱一声,门被拉开一个小缝。
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探头出来:“马大人,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家就我们老两个和三个孙子,没有劳力,粮食也够吃,实在是参加不了那什么农社。您就别逼我们了,行吗?”
马季呵的笑了一声,一脚塞进门缝,强行将半个身子挤了进去。
老妇哎哟一声,被他一把扶住,屋里一片冷沁,三个小娃排排坐在一起,面前放着一只缺了口的陶土碗,里面装着一碗混了草根的水。
“这就是你说的有粮?”马季又气又委屈,他们从水退就开始忙碌,种出了粮食,又将它们一车一车运到各个村镇中,可这些百姓还是宁可饿得绿眼,吃草根吃泥土,也不愿意去农社。
老妇垂下头,默然不语。
三个小娃的眼睛亮了,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走,去农社,本官亲自下厨替你们做饭,总行了吧!”马季气得直接撸起了袖子。
三个小娃懂什么,他们只是想吃饭,毫不犹豫地就站了起来。
然而,没等他们挪步,床上呼地坐起一个老头:“都不许去!”
三个小娃可怜巴巴地扭头看了回去。
马季瞪向那老头:“大张叔,岳府正有令,任何人不得阻挠村民前往农社吃饭,您这……”
哐——
老爷子直接掀翻了凳子,一个箭步逼到了马季面前:“那你就把老汉抓走啊,砍了老汉地脑袋,成你们地功劳,踩着老汉地肋巴骨,当你们地大官。来啊,抓我啊!”
马季被他吼得连连后退,三个小娃地眼睛又黯淡下去。
老头也没吃什么饭,吼了两句就累了,停在屋中间直喘气。
老妇开始抹起了眼泪:“马大人,我们知道您是好心,但您也不日日住在我们大溪村。今日我们倒是可以去农社做这顿饭,可您走了,这大溪村还不是陈老爷说了算?要是他明年不借粮种,不借农具给我们,我们明年一样要挨饿。马大人,不是我们不肯听话,实在是没办法……”
老头冷笑起来:“你有本事,你就去砍了陈子杨的头啊!”
马季也冷冷的看着他:“你们要是敢出来作证,本官就敢向岳府正请尚方宝剑砍了他。”
“嘁……”老头嗤笑起来,“说得轻巧,前些年陈子杨抢了西边大顺家的闺女,大顺去洛阳府告他,结果怎么着——直接被打断了两条腿。替他作证的张家老三,现在坟头草都三尺深了。
前几天张家老三那儿子,就去你们农社做了一回饭,被那两个衙役扯着手嗯了红印,说那些没人吃的也全算在他头上,当场欠下十石粮,现在怎么着,你去砍了那两个衙役?”
马季转身就走。
回到农社,那两个衙役还坐在农社门槛上晒小太阳,看见马季立刻嬉皮笑脸的:“哟,马大人也没叫下来人啊,那现在怎么整,咱这个农社还搞是不搞?”
马季一身寒霜:“马上敲锣打鼓,喊全村人都来吃饭,本官亲自下厨。”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和愤恨。
妈的,这小子铁了心要断他们财路啊。
“马季,你这人可真是好笑,朝廷管天管地,现在还要管人拉屎放屁了吗?那些农户吃不吃,喝不喝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你爹还是娘老子,你伺候得那么殷勤?”
“就是,老子本来在县城待得好好的,就因为你搞这劳什子的农社,过年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依我看,就照着往年的模样,唤个乡老里正去县里领了赈济粮也就行了,饿死几个人不是常有的事儿嘛。这村子他到底是死不绝的!”
“去不去?“马季瞪着眼睛看他们。
“嘁,还来劲了!”俩衙役一起爬了起来,“马大人是洛阳的官,咱们是大溪县的衙役,要挨罚也该大溪县县令来罚,你少在这儿给脸不要脸,惹火了咱哥俩还不伺候了。”
“岳府正有令,不遵号令,阻碍农户参加农社者,斩!”
“哟呵,我特娘的真怕你。”两衙役一左一右夹住了马季,皆仰起脖子,“来啊,来啊,有种你把岳庭渊叫来,今儿个你不砍老子,老子还真就瞧不起你们!”
马季:“你……”
说时迟,那时快,俩衙役的笑声还没落地,便被一脚踹翻了过去。
“谁他娘的敢踢老子,不想活……”
噌——
两柄铮亮的宝剑架在他们脖子上,岳庭渊冷漠的看着他们:“在下岳庭渊,听闻尔等想被砍头,特意赶来成全二位,还不赶紧谢恩?”
那两人的笑容还在脸上,眼睛便已经流露出了惊恐。
这马季竟然真的把岳庭渊喊来了,他该死!
“马季,你别仗着有人撑腰,我们也……唔——”
岳庭渊转身道:“敲锣打鼓,不想吃饭没关系,出来看本官砍头。所有人必须到场,腿断了也得给本官抬出来!”他冷声说道。
程凉等人早就选好了最佳观赏地点,顺便打开带来的卤味。
锣鼓声响遍了整个大溪村。
很快,农社前就站满了人,两个衙役开始有点怕了。
“岳府正,我们勤勤恳恳,什么坏事都没做,这些田舍汉不来农社,您也不能杀我们泄火啊!”
“岳府正,我们要见县令,我们要见县令……”
“本府乃中原道府正,连郑家都不怕,难不成你们县令就能奈我何——来人,把这两个恶吏,给本府砍了!”
“岳府正……陈爷,陈爷救命啊!”
“慢!”
岳庭渊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挤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庭渊贤弟,你这是做什么,他俩犯了什么错,就要杀他们?”
岳庭渊看向他:“你便是陈子杨,见到本府为何不行礼?”
陈子杨咯咯一笑,挺起肚子:“陈某进士出身,见官可以不行礼,怎么难不成为这,你也要杀我?”
“那倒不至于。”岳庭渊笑起来,然后猛地变了脸,“陈子杨恐吓村民,贿赂衙役,阻碍农社——抓起来!”
“呵,谅你也不……你说什么?”陈子杨抬起下巴,正得意着,听见岳庭渊后面一句话,顿时瞪圆了眼睛,“岳庭渊,你敢!我姐夫在长安任职,跟孙大人、许丞相皆是好友,你……”
岳庭渊敲了敲旁边的书生:“记下来,他姐夫跟这事儿有关。”
陈子杨涨红了脸:“你……你……你这个屠夫,就不怕留下身后骂名吗?”
岳庭渊笑了:“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本府看你们还是冥顽不灵,认不清楚形势——郑家的覆灭不能给你们教训,非要刀子砍到头上才明白厉害——赶紧绑起来,还愣什么?”
陈子杨连忙退了好几步:“谁敢动我,你们步兵衙门的陈副都统乃是我……”
岳庭渊又笑了笑:“记下来,洛阳步兵衙门的陈副都统跟这事儿有关。”
陈子杨:“……岳庭渊,你……你别欺人太甚,陈某与洛阳城周六县大族皆有姻亲……”
岳庭渊:“哪六县,叫什么名字,大可说出来,免得本府还得亲自去查。”
陈子杨愣了愣,忽然不慌了,他盘腿往地下一坐:“好好好,陈某便要看看你岳府正刀有多快,是不是要斩尽整个中原道的官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