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少室山禅院安静而又深邃。
玄清面色凝重的坐在佛堂中,了像和了意在他身侧,对面坐着一位青年男子,他旁边摆着一尊两尺高的玉佛,通体透亮,温润可人。
“玄清大师,我佛慈悲,崔毅来此,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人。如今日月倒悬,乾坤颠倒,去年水患,今冬又不下雪,到了春日势必干旱。此为天怒,因为太后倒行逆施,而惩罚天下万民。
我崔家世居清河、博陵,家境殷实,耕读传家,本就没有做官入仕的意思,要不是不忍看天下百姓受苦,又何须特意跑这一趟。家主还特意令我寻了西域和阗国之玉佛一尊,特别送给贵寺,以示尊敬。”
了像那双眼睛都要落到玉佛上去了,他是真的喜欢,但看了眼玄清,又没敢说话。
“可皇帝才十二岁,你们除掉太后,又让谁来主政呢?”玄清思索了片刻,问道。
“皇上虽然才十二岁,但其聪明伶俐,不输先帝。先帝十四岁便平定程氏之乱,使我大秦盛世不绝,皇上当然也可以。而且先帝点了三位辅臣,他们现在遭太后打压,有力没处使,等皇上亲政,自然会辅佐君王,安定社稷。另外,皇族之中亦有贤王,可入长安。”
“可贤宁太后乃是皇上生母,瞒着儿子杀掉母亲,尔等就不怕他长大了找你们报仇?”玄清又问。
“唉,为天下谋算,如何能顾及己身?想前汉时,武帝立幼子而杀母,背不仁之名,为的却是天下苍生。而新朝莽贼,身为外戚,最后篡夺帝位,惹得天下大乱,便是仗着哀帝仁孝。不过玄清大师放心,这种沾血的事儿自然不用你们来做。”
玄清又想了想,顺手敲了敲了像的案几:“此佛甚佳,你去寻个地方摆放吧。”
了像先是一喜,然后神情有些复杂:“师侄将此佛放入大雄宝殿,可好?”
玄清摇摇头:“不急,贫僧还要跟崔先生聊几句。”
崔毅笑了笑,大初春的天气摇着扇子,满脸都是成竹在胸。
了像托着玉佛出了门,玄清抬了抬手,示意了意去给崔先生倒茶:“出家人不涉纷争,但若是为天下人的话……崔先生不如再说得详细些。”
“将那两位太后给我崔某,明日下山面圣即可。”崔毅说道。
“只需要交给你?”玄清问道。
“当然,崔某可以保证,大师明日面圣,只要不提两位太后到过少室山禅院,圣上便不会对您有任何怪罪。”
“好是好,但我少室山禅院远离长安,不像龙门寺常年能得皇家恩惠,就指望着这一次得些赏赐,来为佛祖镀得金身,您看这……”
“哈哈哈,这有何难!等皇上亲政,崔家愿捐黄金千两替少室山禅院,重铸大佛!另外,等荥阳郑家重新振奋起来,替少室山禅院在各州各县另修庙宇,也是可以的。”崔毅听玄清这么说,反而更加开心了几分。
然而玄清摇了摇头:“口说无凭,崔先生此番上山不会什么都没带吧。为何不拿出来让贫僧看看你的诚意?”
崔毅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阿弥陀佛,崔某确实还带了些东西,大师既然着急想看,那便……让崔某自己去见太后们吧。”
“好,那就这么办。”玄清点点头,“太后他们在大雄宝殿,身边有三名高手,佛门弟子不可入大雄宝殿厮杀,请崔先生自便吧。”
崔毅站起来:“寺门口的大树底下有两车东西,是崔家的带的见面礼。想着佛门清静之地,便没有进来,也请玄清大师自己去看吧。”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皆起身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了意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变成了愤怒,等崔毅的身影消失,他立刻挡住了玄清:“师叔,你怎么能答应他……”
“贫僧答应他什么了?”玄清的表情恢复了凝重,他冷冷地问道。
了意一愣:“两位太后……”
“她们已经走了——了意,天下将要大乱。从现在起,踏错半步,都将万劫不复。了像此人性情宽宏,容易轻信。当年师兄圆寂时交待过我,若是天下无事,了像可守成,若是天下有变,了像必然如无根之飘絮,无力保禅院安危。
但你们不一样,了庆乃是皇寺主持,若不论辈分,他实际大我四十岁,见过的风雨权谋远胜于天下所有佛门弟子,你亦是坚刚不可夺志之人。所以,你现在立刻去面见皇上,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信不信不用在乎,说完便留在他身边就是。”
了意有点没反应过来:“那师叔您……”
玄清目光坚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想看看崔家究竟要干什么。”
了意肃然起敬,双手合十也念了声佛号,转身大步踏进了夜色之中。
崔毅带着一队人冲进了大雄宝殿,然后一愣,大殿中一片狼藉,扔着两件被刺得稀烂的衣服,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两人运气可真好,竟然又让他们提前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
“给三叔送信。”
程凉和沈宽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山林中穿行,刘冲和韩金堂在前面开路,秦政跟在程凉和沈宽旁边。
“难怪当年盛世大唐被世家搞得那么惨,流氓有文化就算了,这又有钱又有人,还有文化,这算什么!由此看来,黄巢真的是我大哥,我的神!”沈宽一边跑,一边骂,“你说那个圣祖爷,有功夫东打西打的,就不能收拾一下国内的世家?”
“咳,这些世家其实已经被削弱很多了。大楚之时,世家与楚帝共享一国;大汉之时,两千石官员皆出于世家;本朝的世家大都只是地方富户,即便是崔袁宋卢这种历史悠久的,也不过盘踞一州一县。所以他们才需要这种旁门左道……”
沈宽瞪了秦政一眼:“你不会是圣祖爷的脑残粉吧!”
秦政一脸正气:“我只是就事论事,现在的世家确实是……”
程凉也瞪了他一眼:“你别给他洗了,占据一州一县就能满足吗?身为穿越者,不好好搞民生建设,追求四个现代化,一个劲就知道出去打仗,不是个战争贩子是什么!”
秦政:“……好的,确实是圣祖的问题。”
程凉摆摆手:“咱们再复盘一遍,按照白幽天说的原计划,他们会在上山的路上进行刺杀,造成混乱,将阿宽的步辇推入山谷,然后在山谷中将人掉包,让搜寻之人找到那个假货,再借养伤之名,带已经买通的禁军回到洛阳。
再制造事端,拖延我们回洛阳的速度,以沈太后之命杀掉岳庭渊之后,再赶在我们之前撤回长安,由孙启、卢慎等人接应,坐实身份。接下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两宫对立,逐渐将皇上控制在手中,即便我知道了实情,也有口说不清。”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那人到底能有多像。”沈宽感叹道,“即便我儿子、老爹、娘亲认不出来,月季她们这种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侍女总不会认不出来吧。”
程凉和秦政对视了一眼。
这确实是令人心头生疑,对方这个计划看起来并不复杂,可若真的顺利实行,那必然说明近侍有鬼,否则太后的銮驾岂是那么容易落入山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