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你儿子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但你本来就不打算不教而诛,不是吗?”沈宽得知小皇帝没事,瞬间就变得松弛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人家圣祖爷也是年纪轻轻就开始建国了,他既然是一代帝王,有了主动为民之心,我觉得是件好事。”
“但现在那些民可不是普通的民,要是被忽悠得狠了,他们一人一块石头就能把许昌城给砸塌了。”程凉看了看她,“要真是那样,他们就不再是民了。我必须先对城里面和我们背后的百姓负责。”
沈宽笑起来:“当然,凡事都有个度,可一可二不可三,要是他们不听劝,非要上杆子找死,那咱们也只能成全他们。你回去告诉段金鞭,三日,我们只给他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他能劝走多少人,算多少人。但从现在开始算,第三个晚上天亮之前,必须把皇上和诸位公子带进许昌城。有问题吗?”
那位龙鳞卫士果断地摇了摇头,甚至还有点兴奋:“没有!”
“当然,你告诉皇上,我们也会尽力配合他。”程凉补充道,“哀家听说外面一片混乱,毫无军纪,要是他有什么计划,你们随时回来禀报就是了。另外,哀家还有几个建议,你也一并带给皇上。
这人心说来复杂,却又简单,归根结底无非情理法三字。天底下确实是有无法平息的民乱,但并不是现在这种。
许昌城外的百姓,一部分是普通农户,朝廷分了地给他们,他们每年耕种,虽不能富,却也勉强糊口,对那些士绅老爷是不过是习惯性的追随,他们对老爷们的忠心不可能高于对家庭的忠心。
另一部分是奴籍之人,他们依附于这些士绅老爷活命,替他们干活求一口饭吃,士绅老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要是不听话上战场来,当场就能被打死。这些人对老爷们畏惧多于敬重。但若是无论怎么都要死,那便是怎么死好处最多,怎么划算了。
还有一部分则是介于农户和奴籍之人中间的散户,他们不是奴,却又没有自己的土地,多数是黄河沿岸逃水患逃到这些地方来的。这理又分利弊二字,现在他们家乡在重分土地,只要回去,朝廷不但要帮他们好好种地,还要帮他们盖房子,娶媳妇,而留在许昌城外……尸骨或许都无人收殓。
百姓或许没有读过书,但谁都不是傻子。”
龙鳞卫士连连点头:“得嘞,那我先走了!”说完,也不讲什么规矩,嗖一下人就不见了。
沈宽又打了个哈欠:“十几天没好好睡觉,现在怎么感觉轻飘飘的,像要飞升了一样。虽然现在举国皆反,但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啊。这些世家玩笔杆子行,玩枪杆子,好像不怎么样。”
“那倒也不是。”程凉笑着摇头,“世家百年,连一个懂兵法、会打仗的都没有?无非是因为造反造得太突然了,他们各家完全没来得及组织罢了。若是世家真沉得住气,就该等到秋收过后。但那个时候,咱们的农社也已经有了规模,胜负依然难料。
我这次来洛阳,一来是要给中原道的改革以最大程度的支持,二来就是要让他们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但他们也不想想,我既然敢离开长安,难道还会一点安排都没有?说到底,还是他们太过于自负,瞧不起咱们俩是女人。”
“哈哈哈,我凉神机妙算,岂非他们那些凡夫俗子看得透的。”沈宽的彩虹屁是顺口就来,“不过世家等得到秋收,万国会的人怕是等不及。他们的船队只能趁着春夏的风,才能攻得上余临。”
“没错,再过十天,风一起,陆倾他们那边也安生不了了。而且除了宁州水师之外。我还担心西凉和东胡的兵,这些才是真正会打仗的。”程凉叹了口气,“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难,终归从头要难到尾。彻底把这些反对势力平定了,才能好好搞改革——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今年春天又一直没下雨,关中、燕山、东山等地的大旱是跑不了了。”
两人说话之时,龙鳞卫士已经一溜烟回到了外面的世家营地。
讨逆军军营正中架了一圈的大锅,中间筑了高台,少室山禅院掌院了像和尚合掌盘坐在台上,袁弘逸和谢长安一左右在慷慨激昂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们身前站着一排神情兴奋的和尚。
那龙鳞卫士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找到了皇帝和段金鞭他们:“头,他们在干嘛?”
段金鞭头也不回:“变戏法呢!说是喝了他们的水,就能刀枪不入。”
“啊!”那龙鳞卫士立刻伸长了脖子,“哪儿呢?”
只见圈子中间走出来两个和尚,端起水碗喝了一口,了像走下高台,笔沾朱砂,在他们身上一点,两个和尚发出一声低吼,两个讨逆军士兵抡刀就砍,只听哐一声,人没事,刀断了。
周围发出一阵叫好声,就连段金鞭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小皇帝看着自己这些护卫,只觉得心累,为什么上至古大雕,下至这些首领,一个个都像是傻子一样呢?
袁家和谢家没人打过仗,他们不知道人越多,就意味着控制力越弱,漏洞越多,所以许昌城外的阵地,面积极广,秩序极差,基本上跟难民营没有差别。
但孙子安却是正经的武将出身。
他很快便摸索出了一套简单快捷的管理办法。
每五十喝了圣水,画了朱砂的人为一队,以一个讨逆军新兵为队正,两个世家子为督军,将他们圈在一起放在许昌城前列阵。
十队为一营,再由一个原隐龙卫士卒为营正,两个世家子为督军;十营为一都,分别由原隐龙卫种的都头和世家嫡系的子弟为都尉;总共有九都,分为左中右三卫,归孙子安、袁弘逸和谢长安三人统管。
其中队正管战,督军管粮。
袁弘逸和谢长安对此都很满意,觉得孙子安这人不但有能力,而且识抬举。
按照他的办法,他们世家掌两卫,九个都尉里面有六席,虽然九十个营正和九百个队正都是孙子安的人,但营和队都设督军,而且还比军职多一个,也就是说世家在营和队两级,占着两千个席位,对军队的控制可以说是很强了。
只是袁弘逸和谢长安没去想的是,他们世家人口虽然不少,但要一口气凑出两千个男丁,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最后的结果便是,袁谢二姓从嫡系到偏房,从六七十的老大爷到十来岁的小娃,至少都能混上个队督军。
这些人平时的日子可是过得很好的,仗着姓袁或是姓谢,吃喝不愁,闲来收收赋税,取几房妾,生活乐无边。
骤然被主家拉到许昌城下,本来就很不高兴了,现在让他们跟那些贱民呆在一起。
呵呵——
世家子弟的爱民就像是慈悲之人绕过蚂蚁一般,但若是心情不好或是蚂蚁与他们有了利益冲突,轻则踩几脚,重则烧锅热水倒下去,那就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