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星夜赶回了洛阳,在牢里见到了五花大绑的夜耀。
夜琅人跟秦人长得一样,至少从人种上来说,应当差别不大。他浑身很干净,没有被虐待殴打的痕迹。
按照程凉的吩咐,他被安置在一间净室之中,双腿、双手和遥虽然都被铁链子拴着,但却留出了一臂左右的空间,让他能够坐着变换一些姿势。
“哀家该怎么称呼你?”程凉问道。
夜耀的目光在她和沈宽身上晃过,笑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两位太后,看起来也没什么三头六臂的——在下夜耀,现任夜琅王的堂弟,夜琅国中血统最为纯正的王子,你想叫本王什么?”
程凉侧头和沈宽说了两句,回过头:“哦,小夜。你有什么要主动跟哀家交代的吗?”
夜耀:“……”
小夜?
“你要杀就杀,本王没什么好说的!”夜耀愤怒的吼道。
程凉也不恼,甚至还笑了笑:“哀家要杀你,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但你们夜琅国血统纯正的王子恐怕是不多了吧。再过两代,恐怕连能够正常婚配的男人都不容易找出来了。到那个时候,你们搞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夜耀手上的铁环猛地磕在了案几上,震得茶杯晃荡,茶水撒了一桌子:“五族内部果然是出了叛徒!”
程凉:“……”
难不成他们相互通婚,尽是生出弱智畸形的事情还是什么秘密不成。
“其实哀家还是挺佩服你们的,其他人搞情报总是想把人往大官府邸或是皇宫里面送,而你们注意到了那些底层的人,他们很容易操控,也很有力量。而且能够铺遍整个大秦,让天下皆有你们的耳目和唇舌。光凭这一点的眼光,便胜过什么余临王、什么世家百倍。”
程凉先小小的夸奖了一波,然后叹了口气:“可惜要不是聪明用错了地方,就是私心太重,以至于终将遭灭顶之灾,亡族之祸。”
夜耀哐一声扯动手上的铁环,怒声道:“哼,如今战祸四起,全天下都在反对你,我看要灭亡的,是你们才对吧!”
“咱们今天不放狠话,单看事实——许昌方向的袁谢两家已经败了,江夏的宋家和庐江的周家都龟缩着不敢出来……当然,哀家知道他们或许是在等宁州水师攻打余临。”
程凉见他想打断,自己先主动把话题带了过去。
“你是从长安来的,你不会以为哀家既然都知道了你们的意图,还会什么安排都不做,一边在这儿跟你闲谈,一边等着余临陷落,你们长驱直入吧。”
夜耀哼了一声:“别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程凉笑了笑:“如果你是说南海舰队中有人与你们合谋之事,那哀家知道得确实不多,但这并不影响——”
夜耀猛地抬起头来,虽然没说话,手中的杯子却被握得吱吱吱直响。
果然是有瓜葛。
唉……
程凉暗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南风已经起了,哀家前日便收到了战报,宁州水师在海上转了好几圈,却没有发动进攻。你猜他们在等什么?”
夜耀又哼了一声,向后别过脸去,但他肩膀却微微往下塌了几分。
程凉又道:“不光是宁州水师,还有辽东和西域,并没有人响应你们。他们是没有兵马吗?想来不是吧。他们不过是在等西域军和辽东军入关,在等中原彻底乱起来,到时候他们会不会进中原也还不好说。毕竟西凉和东胡的故地就在关外,百越在台州也已经建了城。苦苦追求五族联盟,期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似乎就只剩下你们夜琅一家了吧。”
夜耀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太后果然又一张利嘴,不过挑拨离间的话就不用说了。五族不齐心,这我们早就知道。我等夜琅祖辈费了那么多心思想把大家拧在一起,最后却也没能成功。但知道并不代表我们就要放弃——
即便五族不能同心协力一起复国,能帮他们咬下你们一块肉,也合算!”
“要是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哀家就觉得很遗憾了。”程凉挑了挑眉,“好几代人,这么苦心孤诣地筹划,其中应该也不乏暗杀君王地机会吧。你们都没有选择使用,是因为你们知道。在大秦,君王重要,又不重要。
重要在,你们要是刺杀了,便会遭到大力追捕,这么几代人积累的资本都可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而不重要在于,你们要遭灭顶之灾,朝廷却可以很快在圣祖的子孙中再挑出一个君王来。
所以,这些年你们一直在挑动军府与朝廷的矛盾;地方王爷与嫡系皇族的矛盾;还有世家与皇家的矛盾。哀家本以为你们的初衷是为了你们的族人,想要借秦人之矛,攻秦人之盾,从中周旋出一块地方,恢复夜琅的基业。结果只是为了复仇啊。”
程凉将杯子放下,站起身:“要是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夜琅人早就不想反秦了,只要将你们这些王族杀光,自然也就没有复仇之心了。”
夜耀脸色一变,气得一巴掌拍翻了茶杯:“你别那么自大!凭什么说夜琅人不想反秦!我们恨不得吃你们肉,喝你们的血,将你们挫骨扬灰!”
程凉回过身来,冷漠的注视着他:“你说的你们,仅仅只是指你们,而不是夜琅人。”
夜耀那张脸涨得通红,反驳的话刚到嘴边,便听见沈宽敲了敲桌面,翻开册子,一本正经的念道:“舜迁三苗于湘楚,分九黎、夜琅二部;周围封九黎、夜琅为诸侯,与楚共享江汉,西靠巴蜀,东邻吴越。楚太祖时,九黎、夜琅受封为王,与楚官共治,汉时自当亦然。这是你们夜琅自己递给汉帝国书里面写的,你认帐吗?”
夜琅冷冷看着他:“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不认就不认,不如何;认的话,三苗乃尧帝之后,咱们就是兄弟,而不是仇人。”沈宽耸了耸肩膀,“所以,这个矛盾的性质还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不是种族和国别之间的矛盾,你觉得呢?”
“哈哈哈,想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服本王,你们怕是太天真了些。”夜耀仰天大笑起来,“那些国书,不过是虚无缥缈讨赏的东西,不值一提!”
“确实不值一提。”程凉坐了回去,“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据哀家得到的军报,你们在长安作战的五千人全部都是秦人,夜琅人只有那么几个。以此来推算,你们遍布天下的喽啰,定然也是秦人居多。
那么夜琅人是已经被杀光了吗?
哀家特意派人去楚南楚北走了一遭,发现自圣祖开国以来,夜琅人不但没有减少,还因为学会了耕种和畜牧,参与了通商和科举,而增多了起来。你们经过了几代人,都没拉起一支纯粹的夜琅复国军,还不能说明你们的族人对我们的认同感很强吗?”
“他们都是被你们的金银富贵迷住了眼!”夜耀的语气弱了下去。
程凉笑起来:“是啊,大秦天子心胸如天穹般高阔,视中原四野,皆为秦土;天下之民,皆为秦民。祖宗和神灵的祭祀不会断绝,文字和语言依然可以使用,节日和风俗没有变化,仅仅只是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夜耀呼吸急促起来,他有点说不过了。
程凉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要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王族,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地位权势,不顾百姓死活,连开国时都不用打仗——你们现在还说复仇?想要毁灭你们夜琅的不是圣祖,而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