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怀武带着残兵一口气跑了八十里,跑到一个叫做王村镇的地方,才停下脚稍微歇了口气,他现在心头都还在发颤,世上竟有如此厉害之人,凭一己之力杀到了中军营帐,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恐怕已经成刀下之鬼了吧。
“六爷,弟兄们吵着肚饿,问什么时候能吃饭。”有人进来问道。
崔怀武想也不想,开口就骂:“脑袋都要没了,还吃什么饭……”
话说到一半,见那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立刻警觉,改口道:“饭自然是要吃的,现在吃,现在就让弟兄们吃饭——你是哪个州的守备兵?”
那人笑了笑:“我是徐镇将麾下校尉,镇将问您,既然吃饭,粮食从哪儿来?”
“不是自己带……”崔怀武话头一顿,之前跑的时候跑得太快了,完全没有想起来粮食的事,“咳,再往北走的县令皆是我崔家的门生故旧,让他们准备吧。”
“可是弟兄们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那人又说道,并且不自觉地摸着刀柄。
崔怀武很生气:“崔某现在也变不出粮食来给你们啊!”
“自然用不着崔公来变。”那人呵呵笑着,“这王村镇看起来可不穷,不至于连顿饭也管不起咱们吧。”
崔怀武愣了愣:“你想干什么?”
那人拱手:“请崔公下令王村镇取酒肉妇人劳军。”
崔怀武脑门上的汗珠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这些镇将在自己的防区自筹军饷没关系,反正也损不着他们崔家的名声,但这里在邺城和清河之间,可算是他们崔家自己的地方啊。
这名声对世家来说就是本钱,得来不易,失去却不难。
“兄弟,这就是个小村镇,百姓家中只有些种子粮,一个个都穷得很,哪能拿得出酒肉来劳军啊。这样,咱们再向南几十里,到魏县去,魏县县令是崔某好友,他肯定……”
话音未落,那人砰一声砍在了桌面上:“弟兄们跑了八十里地,水米未进,你还让我们向南几十里?实话告诉你吧!徐镇将就是看在你们崔家是大家的份上,让老子来给你个面子,你要是不要这个面子,我们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崔怀武冷汗直冒,毫不犹豫地点头:“好,让王村镇劳军很好,诸位将军大可自便,崔某这就下令——只是,诸君若是要出王村镇,只管往南去,不要往北去。”
那人再次笑起来:“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征到清河去。”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外面很快响起了妇人小孩的惨叫,好多人在大声喊着崔老爷,崔怀武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一刻也不敢多待,直接带着几个亲近子弟,接着往清河方向跑起来。
五万人,溃败起来,远比行军的时候快多了。
而且,在生死边缘滚过一圈的人,恐惧让他们完全忘记了表面上的诗书道德,又没有强有力的上峰来约束,有那些老兵在前面做示范,后面的人无师自通,自然也明白该怎么做。
他们打不过如天神降临般的秦政,但配了刀剑,又经过这半个月的行军训练,对付周围的百姓可是毫无压力。
然后,他们发现,砍这些人不但安全,而且收益大,还能减缓心中的恐惧,让自己逐渐进入战斗状态,情况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秦政手下没有骑兵,他带着战士们追到王村镇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
“崔家人疯了吗,王村镇属魏县,这可是他们的地方!”在上一战中有功,刚被提拔起来的都尉惊呼道。
秦政皱着眉头在镇子里走了一圈:“一部分人往北去,一部分人往东去……崔家的大军已经散了。就这点约束力,还想学别人造反,真是书读得太多了,自以为自己是那些天生的名将。”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往哪边追?”
“当然是往北,向东去的人自有武国公处置。不过先吃饭——”
话音未落,小蠢扑棱棱落在他肩膀上。
秦政愣了愣,取下小蠢脚下的竹筒,展开信纸,没看两行,脸上便绽开了笑容。
都尉们大吃一惊,平日里面无表情的魔鬼秦大帅原来也是会笑的。
“愣着干什么,准备吃饭,一个时辰之后出发。”秦政瞪了那几个都尉一眼,自己走进一家被砸得乱七八糟的笔墨铺子,取了纸笔,一挥而就,写了二十份告示:“再找几个人把告示贴在墙上,让那些遭了兵乱,吃不上饭,没有种子粮的人,都去邺城领取救济。”
崔怀武一路向北狂奔,总算是赶到了崔怀德和新皇帝的銮架停在崔县。
顾名思义,这个县几乎全部是崔家的旁支和佃户组成的,是仅次于清河的根据地。
这几天崔县衙门的气氛都很凝重。
先是长安那边夺城失败的消息传来,然后袁谢两家也败了,崔怀德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如同幽灵一般,在屋里转来转去,每经过夜琅王一次,就要骂他一句。
“早知如此,我绝不能听你妖言惑众!”
“你看看现在——要是我崔家败了,你们谁也别想好,不将你们杀个精光,崔某决不甘心!”
“夜烨,你之前怎么说的,宁州水师为什么还没有来,你们西凉、东胡的军队呢?”
“哈,别跟我讲什么长安,你们长安的人都是废物!”
夜琅王很无语,是他自己急吼吼要在四月之前打到长安去的,拉都拉不住,现在出了问题又怪他。
唉,余临王也好,世家也好,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王,刚接到斥候来报……”
夜姑走进来,刚一开口,崔怀德便大步冲了上去:“你不是太后吗?你赶紧下令让那些禁军都滚回长安去,哈……天下人根本就不信你是太后,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就是个废物,你……”
他还抡起手想打人,古大雕一步越过夜姑,毫不留情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崔公,古某敬你德高望重,但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太出格!”
崔怀德脸色通红,怒吼道:“老夫乃天成帝丞相,你个背信弃义,忘主负恩的狗东西,有什么资格跟老夫讲话!”
“唉……”夜琅王叹了口气,招手示意夜姑过去,“有什么好消息吗?”
夜姑神情凝重,看了崔怀德一眼,凑在夜琅王耳边,压低了声音:“崔怀武和崔怀安的五万大军,败了。”
“什么?”夜琅王大吃一惊,“被谁打败的,朝廷的主力分明在许昌和洛阳,长安的禁军也刚刚出发。即便是日夜兼程,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到汴州了吧。”
“听说是汴州的新兵,领兵之人是之前在龙虎山下以三百人大败三千潼关军的秦政,此前从未有过官职,如今却被任命为大元帅,禁军四部的大将军都归他管,就连程振武也一样。”
夜琅王单手托着额头:“谁也靠不住……敖钦不是非要现在动手吗?信风已经起了,他们还在海上转悠什么,坐山观虎斗?呵,他们觉得咱们这些人谁称得上是虎?咱们就是一群狼,一群狈,凑在一起才有可能撼动大秦这只虎。他们要是到现在都还怀着小心思,本王看,咱们还不如自己缚手去向大秦的太后投降去。”
夜姑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个眼刀看向还在跟古大雕吵架的崔怀德,单手放到胸前,做了个“杀”的手势:“王,新的皇帝已经在我们手上了,我们是不是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