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不紧不慢的进了杭州城,跟在她身边的只有秦政、有福和五十名从飞龙卫程家子弟中挑选出来的太后亲兵,连沈宽都留在了外面。
“你觉得他们会把人分散开吗?”
“可能性不大。”秦政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虽然杭州乃是大秦排名前十的大城,水路纵横,富商名门多如牛毛,将这几千人散入其中,可以达到很好的隐藏效果。但他们本质是一群商人,目的不是要造反,而是做买卖。
那些富商名门正是他们重要买主。把货物藏在买主家里,这对于将来的交易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些精明的生意人不会那么做的。杭州城实在是热闹,好像并没有受到南北战事的影响。”
程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远处是一面碧波荡漾的湖,湖边像是在搞什么集会,各类小吃和玩杂耍的都有,久违的充满了烟火气。
“想去玩玩吗?”秦政问道。
程凉有点动心,但站在路上看了一小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赵构,现在还不是玩的时候。”
秦政不说话了。
一行人长驱直入进了杭州州牧府衙,吓得一众大小官员屁滚尿流的从各自工作岗位上滚出来,啪啪啪跪了一地。
程凉也不客气,直接坐上中堂开始问起话来。
令她意外的是,曹林工作业绩还不错,杭州的税收、水利工程、教育和农业生产都很有条理,虽然不知道他在其中捞了了多少钱,但很难说他没有能力。
曹林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跟在队伍后面,心情十分沉重。
程凉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她很不满杭州擅自从余临南道买卖百越人的事情。
从前不久自赎其身的政令也能看出来,太后不喜欢牙人之事,无论是秦人还是百越人,只要是关于人的买卖,都让她愤怒。
“百越人不是人,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说辞。”曹林自言自语,“给他们刀枪,他们一样能杀人,让他们做了世家的家奴,说不定比起秦人更危险——老陶!老刘!”
他招呼自己家的两个牙行掌柜,压低了声音:“把咱们手上的百越人都放了,然后去一趟夜香会,雇一个刺客,让他今天晚上子时,到州牧衙门去刺杀我……”
“等等,您说刺杀谁?”陶掌柜一脸懵逼。
曹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曹林!但是让他们小心点,刺肩膀就行,别给本州刺死了——然后让他跑的时候路过西湖旁边的藏蛇岛,从哪个地方消失。”
“藏蛇岛?”陶掌柜恍然大悟,“那是言家的地方,州牧您……”
“牙行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要保住本州的官位,言家财大气粗,要是他们倒了,咱们吃他们的地盘也能吃上一阵。呵,天下生意多的是,最重要的是不要跟刀子斗,言谈那小子根本不懂。本州早就不想帮他擦屁股了。”
两个掌柜默默点头,一起扯了扯衣领,毫无存在感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另外六个掌柜走在更后面,言谈嚷嚷得脸红脖子粗:“我就不明白,我们花钱买的人,凭什么她说给她就要给她?有办事就明码标价的给银子啊!年年只催着咱们交税,我言家的家业那是我们言家的祖辈自己打拼出来的,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胡说!”曹林从前面转身过来,一巴掌抡在言谈脸上,直接把他抡懵了。
“姓曹的,你要干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不是圣祖开国,平定乱世,你们言家的祖宗早就死光了,还轮得到你现在叽叽喳喳的说胡话?”曹林呵斥道,“百越人亦是朝廷的人,太后懿旨说要征他们当兵,那是不忍让我们杭州子弟去扛敌人的刀剑。你以为你花了些银子,便可买尽天下之人?”
言谈更懵了:“曹林,你特么是不是吃错药了?”
曹林一改在城外的软弱模样,正气凌然:“你们牙行到底有多少人,赶紧送到府衙来,不要等本州派人去清查,伤了彼此的和气。”
言谈胸膛上下起伏,他仿佛第一天认识曹林一样,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嗷的一声,直接扑了上去:“哈,你现在想要当忠臣了?在我言家又吃又拿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这么说?
你做州佐官看见我爹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鞋子的时候,怎么不敢这么说?曹林,你个吃屎的东西,别以为你做到了州牧就有什么了不得。杭州州牧三五年一换,我们言家却是在杭州鼎盛了五十年……”
曹林跟纸片人一样,被言谈一巴掌拍出去老远,一路退进了府衙大门,才四脚朝天地倒下。
站岗的亲卫吓了一跳,友好的询问:“曹州牧,您这是……”
曹林有模有样的擦了擦嘴角:“不妨事,不要告诉太后,本州定会在三日之内替太后找到所有的百越人,绝不会耽误亲征宁州之事。”
说完,他一骨碌爬起来,摁着胸口一顿猛咳,又走了出去。
亲卫们:“……”
呀,这要不要报告呢?
当然,最后这事儿还是捅到了程凉那里。
她颇为惊讶:“所以,曹林跟那些牙行掌柜打起来了?”
“是,听说他当街斥责言家牙行的掌柜,让他们不许在欺瞒,否则就要带人搜查他们。语言像是过激了些,便挨了言家掌柜一掌,据说还受了些轻伤。”士兵禀报道。
程凉看了眼秦政,正好秦政也在看她,两人异口同声:“苦肉计吧。”
“哈,看来这人是在给自己想脱罪的办法了。”秦政笑起来,“说不定能替我们省些力气,他现在人在何处?”
“说是带人去言家了。”
“那最迟明早,就该有结果出来。”程凉也笑起来,这大概是她一路杀过来,最识相的一个官员了。
“能早些南下当然最好,解救杭州地区的百越人不过是第一步,矛盾最激化的地方应该还是在百越三州和他们附近的那几个州县,那可是真刀真枪,日日都在死人。血流得越多,和平就会越遥远,这是定理。”
曹林其实并没有去言家,他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再睡个午觉,以应对晚上的事情。
然而刚一走进院子,就看见他爹领着一群人坐在院子里吃饭。
“林娃子回来了?”他爹看见他很高兴,摆摆手,“过来,爹给你介绍老家的亲戚。”
曹林心里一个咯噔,脚下顿时如灌了铅一般。
他爹身边唰唰唰站起来俩老嬷嬷,热情洋溢的涌了过来,他爹一个个介绍:“林娃子,这是你三叔三儿媳妇娘家弟弟的丈母娘,这是你六叔公孙女夫家侄儿的奶娘,他们家中有娃娃要念书,你瞅着给找个院,安排几个先生下人吧。”
曹林:“爹,这亲戚也太……”
话都没说完,他爹已经一鞋子抽在了他屁股上:“你小子别出息了就忘本!想当年,老子和你两哥哥一天干六七个时辰,是为什么?老家人找你办事,那是看得起你,否则你当这么大个官,有什么用?”
曹林:“……”
他觉得他这个官也未必还能当得长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