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宁万万没想到,秦军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将他们彻底杀死的心去的。
他带着宁州水师剩余的船沿着海岸线来来回回游弋了好几天,想要上岸找点物资,却发现沿途村子中的秦人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拖家带口的回去。
百越三州倒是有人,但那些贱种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见他们不但不逃,反而敢拿着刀子主动往前冲。
他们不怂,文宁就怂了,思前想后,决定退回台州算了。
了望塔上传来一阵大吼,两个传令兵飞快冲进文宁的船舱:“文宁王,文宁王,前面海域有两艘船!”
文宁喝得醉醺醺的:“什么破船,是秦军的吗?哈,准……准备战斗,有本事就把本王击沉了……”
传令兵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是秦军的船。他们的旗子上画着一个十字,说不定是商船!”
“商船?”文宁将酒坛推到一边,“这种时候还有商船敢在这个海域来。哈哈哈,商船……那你们还等什么——打旗语,马上让我们靠过去,否则我们就自己靠过去!”
“是!”传令兵飞快地,高兴的冲上了甲板。
宁州水师的船队阵型开始变化,从几个方向将那两艘船围在其中。
“嘁,打不过秦军,那这些小商船撒撒气正好!”船上的水兵也都兴奋起来,纷纷拿起自己的兵器,准备在船舷相接的时候,第一个冲进去厮杀抢劫。
包围圈越缩越小,那两艘船还是在不紧不慢的移动,对他们的旗语毫无回应。
文宁到了甲板上:“嘁,区区商船也敢如此嚣张,给本王准备好,把船上的人通通杀光,老子要用他们的骨头熬汤!”
轰——
战斗一触即发。
半个时辰后,大海恢复了平静。
宁州水师消失了,跟着浮满海面的木板一起,随着波浪彻底的消失了。
那两艘船依然不紧不慢的移动着,终于是消失在了海平线之外。
隐藏在遥远礁石背后的茉莉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花……花魁姐姐……”
花魁嘴巴也张得特别的大,表情几乎是凝固住了,大概过了一刻钟,她才僵硬的转动脖子:“趁他们没发现,还不赶紧跑!”
程凉入主福州城七日,雷厉风行的砍了一批人,又提拔了一批人。
她发现一件很宝贵的事。
跟世家宣战之前,天下儒生鱼龙混杂,很难分得清各自的立场。
跟世家宣战之后,虽然是得罪了一大半的读书人,但相对的,那些本身就不满世家的人就显出来了,他们敢于在程凉面前表现,甚至是主动推荐自己。
这大概算是直接撕破脸的好处吧。
比起被各大儒家学派统治多年的东山、中原、燕山、楚北等地来说,余临南部和海越道这种比较的偏远地区人才尤其的多。
而且这些地方有很多流放犯官的后代,虽然科举之路被身份断绝,但家中读书的传统却没有被放下,其中不乏质量挺优秀的人才。
“所以,今日召见大家,要说的事情还挺多的。”程凉从沈宽手上接过发言稿,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这是她俩一起,花了整整三天制定出来的一整套余临道改革计划。
首先在整体层面上,向历史集思广益,由沈宽同志做出整体的设想;再由程凉同志,判断每一条设想能否顺利落地;接着继续由程凉同志对可以落地的计划做具体的实施方案,沈宽同志从旁协助;最后,两人再一起琢磨琢磨这些设想顺应时代潮流的,避免一下步子迈太大,引起天道反弹。
事实证明,参与人数越少,方案出的反而越快。
“哀家知道,这第一条,诸君就是要来给哀家讲祖宗成法的。”程凉抬起手,有福正好将一副卷轴递到她手中。
程凉话一下将卷轴展开,竟然是一张颇为古朴的手绘地图。
“这是长安珍藏的一副圣祖手绘地图。圣祖原本是想要将天下分为三十道,只因天下久乱初平,没有足够的府正人选,才被迫将只分了十道。他还有份遗诏,卷在地图夹层之中,一直没有被人发现。遗诏上让后世子孙要寻机会将天下逐渐分为三十道。哀家认为,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从今日起,余临道分为余杭和福临两道,府正分别为唐新川和陆倾;百越三州合为百越州,州府暂设潮州,假州牧曹林,其品级高于普通州牧而低于府正,不属任何一道,有事直奏天听,赏罚也由哀家亲自过问。”
陆倾和唐新川都激动的跪下来,大声应道:“臣领旨谢恩!”
曹林的表情就要复杂一点,半是哭泣半是恐惧,期期艾艾跪在地上:“臣……臣领旨,谢……谢恩。”
程凉满意的点头:“诸位可有异议?”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太后们惊世骇俗的事儿干得多了吧,还真就激不起什么波澜。
怎么看,这余临道分成两部分,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太后还很贴心的拿了个圣祖手绘地图出来。这是不是的,咱也不是什么长安城的高官,完全没有必须多问。
“好,没意见就好。那哀家来说第二条……”程凉酝酿了一下,“从今日起,余杭、福临、海越三道凡奴籍者,无论出身、男女、老幼皆需自赎起身。
无归属的奴籍之人和朝廷官奴,以工时未计,替朝廷劳作满四百个时辰即可;有所归属的私奴,按中原道和余杭道的赎买办法,赎身一刻起,恢复良籍。
而从哀家说这句话的这一刻起,此三道,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人口买卖,无论是从其他道买人进来,还是从本道卖人出去,皆叛死罪。任何人家不得以任何形式蓄奴,家中有兄弟者,一旦娶亲,必须分家,自成一户,且……”
砰——
程凉斜眼向声音的方向瞄过去,唐新川已经撞翻了案几,十分激动地冲出来,跪在了地上:“太后,臣不敢遵旨!”
“为何?”
“老子云,前后相随、高低相倾。那些贱籍之人都是因为祖上犯了不赦之罪,若罪人之后变得与良民相同,又如何能震慑天下不去行不轨之事呢?若贱籍之人如此容易便可赎身成为良民,那良籍之民又作何感想?”
“可是夫子也说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祖上犯错是会祸及子孙,但却也不能丝毫不给子孙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吧。”程凉淡淡说道,“唐大人,哀家与贤宁太后都是读书的人,从道理上你可说不过哀家。”
“那太后可想过,若此三道从此没有贱籍,良籍之人地中的农活谁人来干?若全凭他们自己,何人还有时间读书做工,这天下的教化又该如何是好?”
“嗯,这个嘛……哀家以为,这应当是你们思考该如何解决的问题,而不是用来反对哀家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