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你怎么搞成这样了!”程凉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岳庭渊,你怎么不带他去洗洗,换身衣服?”
岳庭渊一脸委屈的还没开口,萧舜臣又啪啪啪一顿磕头:“来不及了,太后,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开始修筑大坝,您拨钱给我,我马上就招人,马上就出发!”
“急着俩时辰吗?”程凉在意识到这人是萧舜臣之后,反而说不出重话来了,“行吧,行吧,不洗就不洗,但你先得跟哀家说清楚,什么来不及了——如今已经进入汛期,河边的百姓都已经撤走了吧。”
她后一句是问岳庭渊。
岳庭渊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光沿河的百姓都已经撤走,几处重要的大坝还守着河工,粮食储备也是充足的,只要今年的汛情不超过去年,中原道便可以应付。萧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着急”两字还没出口,萧舜臣就着急的吼起来:“不是今年,太后,不是今年。明年,甚至后年……今年关中和关外大旱,你们知道吧。”
程凉都被他整得有点急了,下意识地猛点头:“知道,关于关中和关外旱情的事儿,许丞相已经做了妥善地安排,怎么了?”
“黄河水低了三尺!”萧舜臣又吼起来,“今年汛期,黄河水低了三尺!”
“上游大旱,汛期水少不是应该的吗?”
萧舜臣睚眦欲裂:“那水呢?那水呢?今冬不会下雪,所有的水都会在明年汛期落下来,今年低三尺,明年就要高三丈。若不大修黄河,现在这些堤坝一个也扛不住,到时候就从洛阳一直到东山、楚北,数十个州啊,全都会变成泽国!太后,给我银子,我来修河!我一定可以,我可以……”
“不是,你好好说——”
“没有时间了!太后,没有时间了!”萧舜臣嚎啕大哭着在地上狂磕头,“你体恤体恤百姓吧,去年死了那么多人,明年还要死更多的人啊。”
他像爬行动物一样手脚并用的冲向程凉,那张本就狰狞的脸扭曲得像贞子姐姐一般。
程凉下意识的往后退,沈宽一把拽着她肩膀将她拉到身后,迎着萧舜臣就是一个手刀,精准砍在他后脖颈上,萧舜臣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在了地上。
“诶,你打他干嘛!”这货看上去又疯又虚弱,程凉真担心他被打死了。
沈宽翻了个白眼:“显然是程序错乱了,我帮他关机重启一下——就这状态,你觉得你们说得清楚什么事儿?”
程凉蹲在地上想摸摸他的鼻息,但头发太过于杂乱,愣是没找着鼻子在哪:“有福,把人抬到院里去,紫苏去准备洗澡水和新衣服,玉娘去请大夫……顺便再买点吃的回来,不要太油腻,滋补一些的。”
岳庭渊和赢婉儿搂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他们一个是管理一道的政务精英,一个是坐拥五家火锅店的商界新秀,但在萧舜臣这个半疯半癫又对他俩有恩的都水监使者面前,还真是束手无策。
关键他们也怕下重手给人打死了。
清静并没有持续太久,程凉她们刚吃完早饭,有福就来报告,萧舜臣醒了,而且吵着要见太后。
“带他过来吧。”程凉揉了揉因为熬夜且被吵得有点缺氧的脑袋,说道。
幸运的是,这一次萧舜臣显得正常了不少,虽然洗干净之后,整个人更瘦了。
去年派他出来都水时,他好歹还是个翩翩公子,现在整个成了画皮——骨头上就绷着一张皮。
“臣萧舜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皇后圣安。”
“免礼,快扶萧大人坐下。”程凉说得飞快,真感觉慢一秒这人就要倒了。
然而萧舜臣扒开了有福的胳膊,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太后,臣刚才是着急了些,但请您相信臣说的不是胡话!
臣这半年,从黄河入海口一直走到黄河源头,拜访了数千名河工河官,这才真正了解到黄河水患的危害,那都是我们在长安洛阳看不到的。去年死了数万人的那场洪水,对于泛滥的黄河而言,不过是一次并不严重的灾祸。
它真要发起怒来,自洛阳一下,凡有水系的地方,皆不可避免。太后,如今是黄河汛期,水却比平时还低了三尺,来年定有大水。现在不抓紧修筑水坝,就真的来不及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汛期还没到?”程凉对水利还真没太多的了解。
萧舜臣严肃的点头:“是,臣一路从上游走下来,可以确定。根据记载,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新朝末帝时。那一场洪水便死了数百万人,直接导致了推翻新朝的起义。”
程凉第一反应是看向沈宽,然后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眼中也充满了疑惑。
她俩都已经很小心的引进先进的思想和技术了啊。
怎么还能出现跟新朝末年一样的灾难。
沈宽挑了挑眉毛,意思是:秦政那小子靠不靠谱啊!
程凉耸了耸肩,意思是:不知道,一会儿让小蠢飞一趟问问。
“咳,你的意思是要现在开始筑坝,可有计划?”程凉看向萧舜臣,问道。
“有!”
萧舜臣胸有成竹的讲起来,虽然大多数专业名词程凉都没太听明白,但这位刚做都水监使者时啥也不懂的萧大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专业的水利专家。
讲了大半个时辰,他才把整个治河的计划讲完。
程凉可以确信,他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莫名发癫,他确实是很深入的去了解了黄河。
想了想,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这个项目也不是不能讨论:“好,那你需要多少银子和人?”
萧舜臣斩钉截铁:“一千万两银子和五十万河工!”
“噗——”
要不是沈宽那口茶吐得快,程凉自己都要憋不住了,她强行忍住,咕嘟一声把茶咽下去:“多少?”
“先期一千万两银子,五十万河工。之后人数可以不再增加,每年大概需要三百万两,十年到十五年可以完工。”萧舜臣十分认真。
程凉怀疑他脑子里的水没有倒干净:“你知道国库每年的税收只有五百多万两吧。”
萧舜臣不说话了。
程凉愤然将茶杯往桌上一砸:“有没有点实际的!”
萧舜臣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来:“臣离开洛阳时,只带了两个都水监的后生。但后来,与臣一路探河的共有三百八十一人。
黄河上游流经之地广袤而无人。有的地方黄沙千里,有的地方每走一步仿如背千斤大石,有的地方白日暴晒,夜晚酷寒,有的地方山川高峻,朔风凛冽。
那三百八十一人,随臣走到黄河源头只有一百二十个,再回来时只剩下二十一个。我们画的河图,测的数据,整理的经验,足足装了八十大箱。一开始带不走的还能寄存在城里,后来只能找地方掩埋做上记号。
我们连命都能舍,自不会胡乱开口,哄骗朝廷的银钱。大修黄河,确实需要那么多银子和人力,就算从今日便开工,到明年大汛,恐怕也只能筑几道关键的坝。
但打一仗才死多少人?
一场水下来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程凉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相互扶持走在莽莽苍苍荒,无人烟的的土地上,每天除了测量水文,就是讨论水文。
一夜过去,不知道还能站起来多少人。
但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条河的一切都记录下来。那些河工大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条河边的人,能让他们这么豁出命去做这件事,便足以想象得到,这条河曾经带给了他们多么深的绝望和恐惧。
若不是突然跟世家翻脸,治河本来也该在今年提上日程的。
但一千万两银子……
程凉缓缓将茶杯端起来,叹了口气,又放回去:“哀家信你,但一千万两银子……朝廷,确实是拿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