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真的是出大事了。
程凉和沈宽赶到事发地点时,该到的不该到的都已经到了。
程家族学有几十个人,被韩金堂率领潜龙卫押在官道一边;皇家宗亲的数量更多些,被胡立的潼关军堵在官道另一边。
梁买一脸生无可恋的站在官道上,他身边围着仵作、衙役还有许墨林和一群成年的皇族宗亲。
他们目光的焦点落在一个人身上——楚世子赢焜,他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侧后方的脑袋被直接砸凹了进去,鲜血混着白色的浆体汩汩往外淌,将官道上的泥土混得惨不忍睹。
赢禄应该是从床上直接跑过来的,只穿了里衣和袜子,跪在混着血的里面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扇着自己耳光:“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别哭了!”蜀王赢磊脸色极其难看。
赢焜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毕竟也是赢家子弟,而且是正经的楚王嫡子,还是他赢磊一路送到长安来的,现在被人打死了,你说他该是什么心情?
吴王和景王跟蜀王站在一起,也在不停的捏着太阳穴。
这怎么就被打死了呢?
明明还有几天他们就能离开长安了,这傻小子连这几天也忍不下?
玛德,就知道长安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声名扫地就算了,要是宗室真跟程太后死磕起来,他们定是要首当其冲的。
程凉一下马车,心就凉了半截。
来之前她还抱着一点点希望,即便这位楚世子是被打成了残废、植物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比打死了好解决。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不会辩解,却能天然的占领道德制高点。
高岭和原岭分别的官道两侧,不是什么隐秘的角落,就这一会儿功夫,官道两头进出城的马车已经堵成了长龙,这件事要不到天黑,就能传遍整个长安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走过去,问道。
“赢鹏,给老子滚出来!”蜀王大声喝道。
几个禁军拖着吓得半死的赢鹏走到了程凉面前,赢鹏整个人也是懵的。
他双脚发软,语无伦次:“我……我想打解少麟一顿出……出气。焜兄替……替我,没……没理由,他们不出来,我……我们也不能去程家族学,皇上要罚。
后来修墙,焜……焜兄说是机会,我们趁程家族学的人跟修墙的人理论,打了他们,让他们去叫解少麟,后来……不光是解少麟,还有好多人,我们就打起来了。然后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打解少麟一顿出气……”
赢鹏越说越害怕,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程凉真想一脚给他踹飞出去。
许墨林满脸沉痛站出来:“太后,这墙是臣下令修的,本意是减少程家子弟和皇家子弟见面的机会,免得他们打起来,却没想到竟然反成了他们的导火索。臣有罪,请太后责罚。”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皇家宗亲会因为这一堵墙去挑衅程家族学的子弟,更没想到程家族学的子弟如此经不起挑逗。
不就是绕点路吗?
且不说他们不是只封程家这一边,就算是,那也是他许墨林下的令,谁给他们胆子打死一个亲王世子的?
现在的皇帝还姓着赢呢!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许墨林好一会儿,没说什么。
一刻钟后,她对这次的事情有了大概的轮廓。
非要论对错的话,赢鹏赢焜他们挑衅在先是跑不掉的,但解少麟他们的处理也像是没脑子一样。
许墨林修墙,肯定不会亲自去修,此事委托给赢禄,但赢禄为了不当皇家书院院长在家装病,这件事便随便委托给了工部的一个书吏。
书吏去修墙的时候,赢焜让他先修程家那边。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书吏不会因此得罪王世子,但程家族学的人并不知道皇家书院那边的路也会被堵。他们本来就因为交通不便而不太高兴,又被宗室子三番五次的骚扰,加上最近的旧怨,心里的不爽很快就变成了言语上的不爽,言语上的不爽再升级为动手。
解少麟本来没有被牵扯进去。
是赢鹏指名点姓的向他约战,说只要他肯出来跟他再打一场,无论输赢他都可以跟程家族学的学生冰释前嫌,而且还亲自去请皇上和太后作证,向他们说明皇家书院和程家族学之间不需要有墙隔开。
解少麟受不起同窗们的苦苦哀求,又想着赢鹏大概只是想打他一顿出气,若就能让两边学子相安无事的念书,这顿打也可以挨。
然而吗,他们没想到的是,到了约战当天,赢焜他们竟然弄来了皮甲和棍棒,公然违背说好的单挑规矩,十几个人围着解少麟一顿狂揍。
那些求解少麟出战的族学子弟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他们本就憋着一口气,眼瞅着这些人把解少麟往死里打,也嗷嗷叫着冲进了战局。
群架这种事,总是人越打越多,很快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混战。
而在混战之中,谁也不知道是谁狠狠给了赢焜脑袋一锤。
梁买把凶器呈给程凉。
程凉觉得心更累了,这凶器是一把随处都能买到的工匠锤,锤端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
说真的,就算是面对面挨一锤,也不一定会被打死。
能达到赢焜现在这效果,给这一锤的人不但敲得准,而且是用了吃奶的力气,说不定敲了还不止一锤。
大家心里都有数,动手的人肯定不是误伤,而就是奔着赢焜这条小命去的。
这就对解少麟他们很不利了。
即便不论动机和立场,工匠锤这种东西也跟程家族学匠人院更加相配。
宗亲那边一直在闹。
有几个小子吼得声嘶力竭。
“这锤子在皇家书院可没有,肯定是他们匠人院的。”
“我们只是想替赢鹏世子出口气,带着棍棒也算不得什么凶器。就算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吧。”
“是解少麟,肯定是解少麟干的!”
“若不严惩凶手!咱们这些宗亲在这大秦还有立锥之地吗?”
程家族学这边的参战人员也是一脸茫然,大家都在相互看,他们可以肯定自己没出手,但会不会是自家哪个下手没轻重的兄弟,就说不好了。
打架的时候大家都是好朋友,现在打出了弥天大罪,大家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背这口大黑锅,毕竟这事儿怎么看,也不可能推到对方头上去。
“皇家书院那边带头的是赢焜、赢鹏,族学这边带头的是谁?”程凉问道。
族学这边鸦雀无声。
解少麟左右看了看,深深吸了口气,甩开身边弟兄的手,向前一步:“太后,是我。”
程凉扫了他一眼:“梁买,把解少麟抓起来。”
解少麟身后那几个小子顿时有些急了,有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想要辩解,也有人咬牙站到了解少麟身边。
“太后,少麟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被我们求着来赴约的。”
“太后,是我,要不是我跟燕世子吵架,根本不会有这些事儿……”
程凉皱了皱眉:“都抓起来——程家族学和皇家书院都暂时休学,参与本次打架的人全部关到皇家书院去。有福,去矿山的人走了多久?”
“半个时辰。”
“再派两匹快马去催,让皇上务必在天黑之前回长安来。”
“是!”
“梁买去叫高大人和萧大人到书院来。先把楚世子抬到书院去,几位王爷、宗伯还有丞相也随哀家去书院。其他人在这里等!”
蜀王一摔衣袖,转身走了。
吴王和景王紧跟在后。
许墨林长叹一声,也垂着脑袋往书院走去。
赢禄哭得都快晕死过去,抱着赢焜不肯离开,非要跟人一起来抬他上山。但他已经哭得没力了,人都没站起来,就软倒下去,最后还得加了俩人来搀他。
程凉冲紫苏点了点头,大步向前钻进了马车。
沈宽习惯性的也要过去,紫苏挡在了她面前:“主子说让太后您也在这里等。”
沈宽皱起眉头:“她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刚才。”紫苏回答。
“她有什么安排?”沈宽问道。
紫苏回头看了一眼,程凉的马车已经加起了速来,她行了个礼,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沈宽眼睛都瞪圆了,刺溜吸了口气:“靠,长本事了啊!”
她向四周一扫,那些成年的皇亲都在看她。
玉娘拽了拽她衣袖:“主子,太后她……”
沈宽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本宫才是你的主子?”
玉娘被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沈宽又回过头,冲离她最近那个宗亲怒道:“她让你们在这儿等,你们就真等?还不赶紧去备马!本宫偏要上山去,看看谁拦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