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泰二年八月初五,内侍省大太监全德卒于太昌坊自宅。圣母皇太后程凉、贤宁太后沈宽、皇上赢凌亲临送行,赐谥号清忠,允许陪葬昭陵。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但许墨林还是发自内心感到难过。
先帝驾崩时,他们有三大辅臣,到现在孙启叛变,高无咎立场不明,真正跟他一样万死不辞的铁杆帝党竟然只剩下了全德这个太监。
现在全德也卒了。
放眼望去,皇上身边的人全都跟太后关系不错,至少对于太后试图推行的各项改革,反对的声音总是小于赞同声音的。
他虽然还是大秦丞相,却也感到在太后的改革浪潮下独木难支。
虽然这些改革看起来确实是为了国家,但随着她行政越来越深入,威望越来越高涨,这个变得越来越好的国家还能是赢家的国家吗?
他不但是大秦的丞相,亦是先帝托孤之臣。
“许丞相!”
“啊?”
许墨林回过神来,发现笔尖的墨团都滴在了纸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笔:“宗伯近日来明政殿是为皇家书院开学之事吧。”
“嗯,还是丞相明白我。”赢禄一脸愁容,“昨儿个皇家书院地大殿竣工,皇上和贤宁太后亲自去看过,正式定了九月初一开学。但您也知道,这些宗亲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前不久,燕世子跑去高新坊跟武国公世子的妻弟打了一架,被罚去宗庙跪了十日。出来几天,天天在我面前叫嚣着要去程家族学找事,我也是好说歹说才给拦住了。
现在开学,他们都要去书院,不住在宗正寺,我便看不住他们了。你说这两个书院隔得那么近,一边是以程家为主的勋贵子弟,一边是宗亲。要是两所书院的孩子打起来……诶哟,我真是想想都害怕。唉,不瞒你说,我这个宗伯真是快当不下去了。”
作为先帝的挚友,许墨林跟宗伯赢禄还是很熟悉的。
在他的印象里,赢禄是个老实本分、兢兢业业的人,最让他有好感的一点是,别的宗伯都会暗中克扣那些远房宗亲的俸禄,但他从没干过,甚至还给先帝写奏疏,把以前亏欠人家的都给补上了。
虽然老实本分就意味着没有魄力,也扛不起事儿。但做宗伯的差事本来也不需要什么魄力。
许墨林一直觉得皇上开皇家书院是一招妙棋,一方面可以整顿宗亲,另一方面也能给程太后一点压力。
现在太后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僭越的心思,然而随着势力越来越大,若没有制衡她的力量,难免不会有产生邪念。
而用宗亲制衡外戚,本就是历朝历代惯常用的招数。
“你今日找我,只是诉苦,还是有事让我帮忙?”他示意赢禄坐下说话。
赢禄没坐,只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帮忙,当然是找丞相您帮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是想让您跟太后说一声,咱要不在两个学院之间建一堵墙或者弄点其他身边。隔开的话,应该会少些冲突吧。”
“在哪儿弄堵墙?”
“就在官道口上。”赢禄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高岭有两条道可以回城,一边直通高兴坊,另一条接着主官道;原岭也有两条道,一条是从安庆门进城,一条接着主官道。我的意思是把这两条主官道的道口封上,他们凑不到一起,不就能井水不犯河水了吗?”
“这不是什么难事啊。”许墨林看了看地图,剩下那两条路只比连接主官道的远一点点,考虑到皇家书院本就是提供宿舍,他们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进城的时间,“这种小事去工部找人做就是了,听说现在高新坊有种东西叫做水泥,三五天便能完工。我给你写个条子!”
许墨林沾了沾墨水,低头写起字来。
赢禄又抹了抹额头:“赢禄在此谢过许丞相。另外,还……还有件事。”
“还有何事?”
“前几日皇上跟我说想让我做皇家书院的院长,这哪能行啊。我肯定是不行的,宗亲之中能管得了这些孩子的,怕就只有蜀、吴、景三位开国王。但他们都不肯接手,说一开学就要回封地,丞相可帮我想想办法吧。”
“这个……”许墨林觉得这事儿确实比修墙要重要,如果能留下个强有力的宗亲,对皇上来说更有好处,“此事我会再跟皇上议一下,你等我消息。”
“好,好……这几日我便向皇上称病,请丞相快些选出皇家书院院长,否则我都不敢去见皇上了。”赢禄一脸可怜又无助。
许墨林又是好气又是觉得他不容易,宗伯这活儿确实是不好干。
特别是在现在这种外戚势大而皇上年幼的节骨眼上。
许墨林送走赢禄,也收拾东西,准备去前去拜访三位王爷。
以他们的身份,留在长安确实不合适,但却可以推荐出合适的宗亲人选。
北境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皇上明年便是十三岁,距离先帝亲政的十四岁也就只差一岁,这些都只会使宗亲和外戚的矛盾更加尖锐。
许墨林不知道程太后那么着急是不是因为做好了要归政于皇上的准备,所以想要在皇上亲政之前多做些事,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如果皇上能和平的跟太后完成交接,就接着把摧毁世家、推行的农社、兴修水利这些事情做明白,他都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千秋帝王。
这还不够吗?
这很足够了,总有留点事儿给后人去做啊。
许墨林想得很远,着眼很高,就是完全没把那两堵墙放在心上。
程凉和沈宽更是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所以,她们连想都没想过,就因为这两堵破墙,能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
消息传进宫的时候,程凉正在院子里审核张道一的军演计划,沈宽一边烤羊肉串,一边在进行关于蹴鞠比赛职业化的构想。两人明明是在聊天,但各说各的,丝毫没有影响。
有福闭着眼睛靠着院门晒太阳。
院墙里面,紫苏在跟玉娘讨论今年的桂花开得很好,除了做桂花糕还要酿点桂花酒,然后还说到玉娘两个哥哥现在越来越有出息,特别是狗根,靠着水泥生意,很快就能成为长安富商,玉娘大可不做宫女,转而去嫁个高门子弟、
玉娘扭扭咧咧说贤宁太后是她们家的贵人,想要一直服侍太后,又在说紫苏的年龄已经可以出宫的什么的。
有福听到这儿才睁开了眼睛,玉娘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他们作为程家的奴才,这辈子都是要伺候主子的,紫苏年纪都这么大了,出了宫又能找着什么好的,与其去给人做妾,还不如找个太监对食……
咳,他在想什么……
有福蛮正经的咳了一声,正想想点别的,外院太监总管有财跟屁股着火般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站住站住,多大的事儿这么着急?”有福不满的拽住他,“太后们在说话呢!”
有财一把扣住他肩膀,浑身哆嗦着吼道:“楚……楚世子被打死了!”
有福只觉得那一瞬间,整个天空都转起了圈圈。他都没反应过来,就比有财更快更夸张的蹿进了院子:“太,太后……不好了!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