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武铭被五花大绑着推进山海关将军堂,程振文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一看见他进来,就撸起袖子冲了上去。
他脱了鞋子往卢武铭头上敲:“跟老子玩瞒天过海,玩声东击西,玩计中计,你他娘的还嫩得很!”
卢武铭艰难的从暴击中抬起头来,四下找了一圈:“大帅,阿铮呢?”
程振文手一顿,将靴子扔在地上,伸脚穿进去:“死了,你不会觉得打仗是过家家,刀剑加身也不会死人吧。”
卢武铭只觉得心被撕裂了一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程振文冷冷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烦躁的一扬手,丝毫没有战胜的喜悦:“你们两个十几岁就来了辽东军,一身本领都是在辽东学得的,你们本该成为守卫国家的战士,可现在……逆贼,国贼,叛贼,死得毫无价值!”
卢武铭心中空荡荡的,但却依然不服气:“大帅,我们兄弟的本事是在辽东军学的不假,但性命却是父母给的。为家族而战,怎么能算是毫无意义呢?若不是太后逼人太甚,何至于如此?”
“呵,怪上九妹了是吧。”程振文反手将一大叠文书砸在他脸上,“就你们卢家是娘生爹养的,别的人都不是是吧。
从仁宗晚年,你们便开始扶植自家子弟在蓟州一代做官。若是真是为了你们家族的荣耀和你们读的圣贤之书,老子也没话说。
但这一百年间,你们兼并的土地多达三万顷!以至于蓟州百姓分不到口分田,不得不给你们卢家做佃户。但你们还把屎盆子扣在朝廷头上,说是朝廷只收税不分田。
如今战局不利,你们卢家家主竟然不惜与突厥通信,说是他们肯出兵,将来就将河东、河西全部送给他们。
卢武铭,若你们卢家真的立身正直,九妹绝不会如此对你们!”
卢武铭惨笑了一下:“没有土地如何供养子弟读书?不读书如何做官?不做官如何保证家族的昌盛?
大帅,程家有南洋、西域和辽东三地可安置子弟,所以你不觉得。若是皇家非要收回这三地,你真能拱手交还回去吗?
家与国本就有不可调和的冲突,从古至今的帝王都是在其中寻找平衡,没人会像太后那样掀桌子。
现在世家被她逼到了绝境,朝廷的声望确实是如日中天。要不了多久,皇上亲政,你以为他会感激太后帮他肃清天下吗?
不可能!他只会将刀子对准你们程家和其他的勋贵。你很快就会明白我的处境,到时候,你会觉得我没做错什么,是你们程家一直以来都太过于天真。”
“他不敢。”
卢武铭话音刚落,大门被一群禁军掀推开,他们整齐划一的排成两排,微微低头,摁着刀柄。
说话之人从容走了进来。
程振文脸上绽放起了灿烂的笑容,大步流星的冲向门口,一把将她抱住:“九妹!”
“哥哥哥……你放手!”程凉可不想赶了半个月路没累死,穿过敌阵没被砍死,倒是在看见二哥的瞬间被他一个拥抱勒死。
程振文松开程凉,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秦政身上,面色不善的打量了半天,才低声嘟囔:“九妹,什么太后、皇后我不管,你夫君死了,又没有儿子,本就该回程家由我们这些兄长来供养。哥不是反对你改嫁,但为什么又要找个姓赢的啊!”
“……”
程凉瞅了眼秦政,目光很明确,这些大舅哥二舅哥她是搞不定的,要是圣祖爷的光环都不能打败他们对皇家女婿的厌恶的话,就只能请他自己想办法了。
毕竟她现在是程家姑娘,哥哥们对她没得说,这些亲戚还是还认的。
秦政笑了笑,看起来并不着急。
“说正事吧。我们半个月跑了三千里,可不仅仅是为了来看望二哥的。”
“哦,对。说正事。”程振文抓了抓头发,没意识到秦政已经很自然的喊上了二哥。
“你们从清河过来?”他问道。
“对,我们与你们通信时便已经到了清河。秦政已经用信鹰把此处的战报传了回去,最迟明晚,大哥就会对博陵发动攻击。大嫂和回援的西域军一直盯着王家,如果王家敢南下帮忙,马上就会攻打太原。”
“那要不了两天仗就能打完了,挺好,不耽误过年。。”程振文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我已经快三十年没有回家去过年了。”
卢武铭在看见程凉那一刻人就傻了,听见程振文说这话,更是一头雾水。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但太大胆,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程凉接过秦政递来的圣旨,展开念道:“明政殿议,中书拟诏,门下颁行:辽东都督程振文戍守辽东二十余载,数战于海贼山盗,累功至甚。今又平乱有功,赐爵武兴伯,长安内伯爵府一座,选其子一人过继武平侯程平权,继武平侯爵。皇上御览,钦此!”
程振文附身跪拜:“臣程振文谢主隆恩!”
程凉把圣旨递给他:“从今日起,辽东都督一职将拆分为卢龙、白山、黑水、辽东四道,皆按照中原任设官员。但是武兴伯可以保留辽东荣誉都督之职,终身保有对辽东四道事务的建议权。包括辽东四道首任府正的人选,也可以由你推荐。”
“我熟悉的都是武夫,做府正怕是不太行。不过自从老祖宗开拓辽东以来,这本地倒是有些人才,去长安考科举或许不够格,但牧自己家乡之民。我觉得他们能比那些进士强。”
“有名单吗?”程凉一本正经的跟他讨论了起来。
“有。”程振文往自己的案几走去,半路对上了卢武铭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倒退几步,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小子,你没出过海吧。”
卢武铭机械的摇了摇头。
程振文伸手指向门外:“我们程家的老祖出过,而且就是从辽东的港口出发的。在大秦之外还有无边无际的海洋和跟大秦一样广袤的土地,那些土地上一样有人和帝国。
你知道皇帝们为什么忌惮程家却又不敢把我们程家怎么样吗?”
卢武铭继续机械的摇头。
“因为他们杀不死程家,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大秦,辽东王算什么。如果我们真的想,我们可以成为另外一片广袤土地的皇帝!但是我们不走,是因为我们不仅仅是赢家的臣子,我们更是大秦的守将。我们立过誓言,要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他冷漠的看着卢武铭。
“你以为程家世世代代在南洋、西域和辽东做都督是因为我们想要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吗?
呸!
是因为以前的皇帝都跟眼睛瞎了一样,这么大三块土地他们假装看不到,根本不肯派人过来治理。那些去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中,更不愿来这种苦寒之地这一百多年,除了我们程家,就只有流放的官员会来。
所以,不要再用你们那小家办事的家族道义来说事儿了。眼皮子浅就是眼皮子浅,心胸狭窄就是心胸狭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们程家,跟你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