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泰三年的科举进行得十分顺利。
有元年那一场作为范本,考完立刻开始阅卷,所有阅卷之人都是在阅卷的前一天晚上才接到圣旨的。
魏铁衣亲自带人将他们送进了贡院。
这一场科举没有扩招,还是录取了三百人。没有被录取的,可以就在放榜处登记,参加三天后的廷考。
廷考不归礼部而归吏部管。
考场设在高岭上,每一部门到几间屋子,自己出人担任主考。
做为第一次拿上台面来的考试方法,小皇帝放出来的职位不太多,大多是进士和在朝官员不太愿意去的偏远地区。
其中辽东占得最多,其次是都水监和新建的民、农两部。
萧尧臣被任命为廷考的总督察,一连三日守在考场上监督诸官。
考场里面还有一群志愿者,皆是原本程家族学的学生。
萧尧臣逛着逛着,看见程舒带着一群小孩拎着一个大木桶狂奔而来:“萧大人,喝碗茶吧!”
萧尧臣还没反应过来,茶已经怼到了手里。他愣了愣,苦笑着道:“谢谢小县主,臣不渴。”
“可是你都走了大半日了,一口水都没喝啊。”程舒歪着头想了想,“这是楚宁沏的菊花清明茶,最适合春日喝呢!”
“楚宁……”萧尧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笑起来,“那姑娘倒是个会照顾人的——你们先走,臣拿在手中,一会儿渴了再喝,可好?”
“好!”程舒甜甜一笑,拎着大桶,风一般的跑走了。
萧君佐穿着一身书生袍站在一栋尚未完工的楼里,看着程舒狂奔而过,不由得感概道:“好像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阿舒她都在到处跑,真不愧是程家的姑娘。听说武国公准备替她招婿了,希望能找个精神够好的,否则都不够她遛……”
小皇帝猛然惊醒,收回目光,拧着眉头打断他:“你说什么?”
“臣说希望阿舒觅得佳婿。”萧君佐很坦荡,又重复了一遍。
小皇帝盯着他看了半天,虽然啥都没说,但耳朵尖却是明显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萧君佐很淡定,又补充道:“皇上已经亲政,再有两三个月便守孝满三年。朝臣们最近已经开始议替您寻皇后的事儿了!”
“我……朕母后都没有回来,如何能选皇后——况且,朕每天忙于政务,根本没功夫关心儿女情长!”小皇帝气急败坏的吼道。
“可是皇后和皇嗣皆为国本。”萧君佐不紧不慢的补刀,“臣听说两位太后已经到了洛阳,在您孝期期满之前就能回来了。”
小皇帝又憋了半天:“那阿舒比朕还小一岁呢!她这么着急干什么啊!”
萧君佐看了眼程舒消失的方向:“先相看这嘛。反正武国公府是打定了主意要招个上门女婿,早点晚点都没关系。而且,我们与阿舒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您应该明白,她的生命应该更加肆意和自由。”
小皇帝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他沉默着,也望向了程舒消失的方向。
他们年纪渐长,男女之间的间隔越来越深。即使是见面相处,也不能像孩提时那么肆无忌惮,而要保持不失礼仪的距离。
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那么,他们都会彻底淡出对方的生命,疏离成见面只能行君臣之礼的陌路人。
“皇上,太后提到要把程家族学改为长安官学重新启用的事情您好好考虑,臣先告退了。”萧君佐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全义,转身走向楼下。
他既不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看风景,也不是无意中戳到了皇上的软肋。
他觉得皇帝真的应该正视这个问题。
于公,皇嗣乃国本,皇帝一日没有儿子,天下人心就一日不能安定,选秀肯定是无法阻止的;
于私,皇上是他的朋友,程舒也是。他既不想看着朋友受相思之苦,也不愿意朋友舍弃快乐和自由。
皇宫对于他们这些男子而言,是大展拳脚之所;但对于女子而言,却只是个华贵的牢笼。
即便有太后那般的才能,亦如困兽般过了十八年。阿舒是自由的风,是热情的火,她就不该被困在深宫之中。
他作为朋友都这么认为,武国公他们应该更不会同意皇上娶他们家的掌上明珠。
皇上应该正视这件事,早些下决心断了最好。
“萧君佐!”
忽然有人喊他,萧君佐猛一抬头,看见楚宁微笑着背着药篓站在路中间。
他立刻有点不自在了,东张西望,喉咙发干。
楚宁跟着他东张西望了两下,奇怪道:“你找什么呢?皇上呢?你脸拉这么长,不会是跟皇上吵架了吧?”
萧君佐终于冷静下来了,笑了笑:“没有,我怎么会跟皇上吵架呢?倒是你,不是在给考生们煮茶吗?”
“嗯,有一味药材没有了。我到医学院那边去取了一点,正好看见解少麟他们几个在给羊换心,就看了一会儿。”
“那他们成功了吗?”萧君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当然没有!”楚宁哈哈大笑起来,“刚才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扛着羊去厨院那边了。”
萧君佐跟着傻笑,然后皱起眉:“你真打算等程家族学重新启用之后加入他们的医学院?”
“怎么,皇上又不肯恢复族学了?”楚宁有点紧张。
萧君佐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恢复是肯定要恢复的,规模还会扩大——我只是觉得你用不着那么辛苦。”
楚宁松了口气,笑道:“我这不算什么,阿舒想做将军,每日寅时就得起来练武,那才叫辛苦呢。”
萧君佐沉默了一会儿:“住在萧家不好吗?”
楚宁有点惊讶:“很好啊,但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萧家吧。”
“为何不可?”萧君佐正色,“你父亲是为了救我二叔而死,我们萧家本就欠你,照顾你一辈子也是应该的啊!”
“可是我不需要啊!”楚宁摇摇头,正色道,“有一阵我确实是恨过你二叔,但后来想想,也没有必要。我听说他现在在拼了命的治水,若是能成,将泽被万千百姓,我父亲亦不算白死。”
“可是……”
“阿舒说了,我若是思念父亲,那就更要好好的活着。君佐,我不需要谁照顾,你们也不欠我什么,我只想好好的活。”
萧君佐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万国会的头目马上就要随太后们回长安了,或许他们会知道你兄长们的消息。”
楚宁猛地停住了脚步,手中药篓哗啦一声从肩膀上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