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自云层后缓慢游移，偶尔有离了云层的时候，刺眼的日光便烧了下来。
正堂的屋檐挡住了一半的光亮，剩下的一半则披在了周淳安的身上。
素白的裙摆上绣的那几朵海棠花沾上了血迹，瞧着甚是艳丽。
周淳安将剑交回到了左青的手上。
纵然是左青这样见惯了血腥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周淳安一剑切了他人的头颅还能面不改色的姑娘。
简直不想个十五岁的深闺女子。
当年楚润珏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可是发烧头热了三天才好转过来。
交了剑，周淳安似是将自己的锋芒也交了出去。
望着院子里一众惶惶不安地下人，她淡淡地开口道。
“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什么理由进入安宁侯。在我安宁侯府的屋檐之下，吃着我安宁侯府的饭食，就必须听我安宁侯府的话。”
“我知道，只要是个人，就会有自己的私心。”周淳安往前走了两步，“但你们的那些心思，在我这里。”
“没用。”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宁云虽然执掌后院多年，也经历过战乱，但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杀人，还是觉得害怕。
张妈谋害家主，死有余辜，但是周淳安当众杀了家仆，虽说这是安宁侯府的家世，可这么多人都瞧见了。
淳儿的名声……
“你们之中，还有多少人与借贷有染？站出来，我替你们还了。”周淳安望着那些人，淡淡地道。
她一言下去，在场的奴才都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站出来。
“春桃，叫人把前些日子肃王殿下赏我的那箱金子抬过来。还有笔墨纸砚，也一起拿来。”周淳安冷笑了一声，开口道。
“大哥。”周淳安转头看向周恒，“请你再去一套京兆尹府，帮我请京兆尹长官过来。”
“小妹，你这是做什么啊？”周恒也急了，家仆害主，这可是家丑，家丑怎可外扬啊……
“去吧。”周淳安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眼中的笃定堵住了周恒心中所有的话。
思索了一番之后，周恒还是犹豫着道，“我看这事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
“好啊。”周淳安似是早已猜到了周恒不会真的听她的话，转过头对春桃说道，“春桃，你去一趟顾府，请顾衍之顾公子来一趟。”
“啊？”春桃愣了。
“我去请还不行吗？”周恒立刻告饶。
周淳安亲自派人去请顾家请顾家的公子，和他去京兆衙门报案，请京兆尹大人过来，可是两个概念。
淳儿可是与四皇子有婚约的，怎么可以请别家的男子上门，这不是乱了套了。
周恒刚走，芙蓉院的下人将搬来了那一箱金子。
箱子一打开，金灿灿的金子也吸引住了所有下人目光。
雪白的纸张铺在了箱子旁的放桌上。
“各位，从现在到日落开始，你们当中若有借贷，或是找他人借钱还不上的，都可以从这个箱子里拿走你们欠的钱。”周淳安望着面前的众人，说道。
人群之中，许多人的面色都变了几番。
“但是，记住了，从这里拿了钱的，一律进入商队去往外地行商，安宁侯府的大院里，不要行为不端之人。”
周家在九省十六州都有商行，从米面到药草，酒馆当铺五花八门的铺子都有，安宁侯府共有三十二支商队，常年奔波在商路之上。
这商队整日风餐露宿的，都是各地的商行长手下极为忠心的伙计，每年能从商会里分走五成的利润。不是这样好的福利，是没人愿意去跑商队的。
可这些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若是去了商队，那就是拿不到钱还得过苦日子。
不像在京都的大宅子里，管束得松散得多，做得活也轻松的多，且就在主子的眼前，是不是的能得个什么赏赐的。
不是真的借了钱还不上的，还真没几个下人愿意上去领那烫手的金子。
周淳安见到无人敢上前来，也不在乎，笑吟吟地道。
“各位，也不必遮遮掩掩，你们不站出来，我也会查出来。”
“看看张妈今日的下场，该怎么做，你们心里也当有数，别等我查出来了，才怪主子不仁慈。”
两句话一说，便有一个男丁站了出来。
“欠了多少，欠谁的，写在纸上。不识字的，名字报给我，按上手印。”周淳安站在桌后，不缓不急地道。
果然，各个院中都站了些人出来，就连她的芙蓉院都不能幸免地站出了两位杂役。
唯有老夫人的颐寿院是干干净净的。一来是因为老人家喜欢清静，颐寿院里的下人不多，二来也是因为颐寿院里的人都是在周家做了十几年的老人，手里的银子不少。
周淳安早已猜到了，这事情啊，麻烦了。
如果真如同张妈所说，要她做那种龌龊事的人是与周祁有仇，先前他又为什么要害周四小姐？
那人，不是与周祁有仇，而是在针对周家！针对安宁侯府。
她之所以还留着徐弘的命，就是因为徐弘的嘴里里还有东西没吐出来。
既然徐弘能被那幕后之人操纵，她府中不一定就没有其他即将被操纵之人。
往深了去想，那人用一纸欠条就能操纵她府中十几年的老人对主子下手，而且完全是不动声色的。
这样高明的手段，他会只用在安宁侯府一处？
整个京都，多少的王侯将相，一处处的贵族府邸，甚至是皇宫之中。只有有金钱满足不了欲望的地方，那个人就能大展身手。
周淳安觉得自己的脑子很疼。
因为欲念生出的罪过，到最后只能把这过错归结到欲念上吗？
远远不止。
因为人性中的欲念是一种本能，放纵自己欲念的人不值得同情，但勾引那股欲念肆意纵横的人，同样是坏透了的。
周淳安的纸上，已经记下了十三个人的姓名，这十三人的欠款加起来居然足足有两千两银子。其中，光是利息就有一千两。
坐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就靠着放贷就能赚一千两，这银子，当真是水花一样的轻贱了。
黑了心的东西！周淳安冷哼了一声。
楚润珏说得对，这世上哪有什么江湖。
江湖，是侠骨柔肠，快意恩仇。纵是恶人，也是明目张胆地跳出来和你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可如今这世道……
呵呵。
哪有那么耿直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