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十一月,玉林卫,飘洒了八天的大雪终于停止。远在大同府的大商家们得知雪停后,纷纷召集已经准备好的商队,出塞。
从大同府到草原,出塞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过高山卫和阳和卫,走虎路口,出了塞就是东蒙古大草原,科尔沁和察哈尔部落的核心地带,实力雄厚,跑这条路的商家不少。另外一条就是走玉林卫,出塞就是赤儿山,多是中小部落,实力也不弱。
大雪封山后,敢出塞的大商家大部分选的是玉林卫这条路线,一来赤儿山受大雪影响很大,他们手里的货物能卖个好价钱,二来赤儿山上的部落实力正好,不强也不弱,是很好的交易对象。
谭良栋卖羊皮的货栈,王家三少爷,王振江,在商队整好之后,拜别了掌柜,然后就带着商队离开了。王家是第一家要出塞的商队,在王家离开大同府后,其他几家也陆陆续续的行动了。
总兵府,张远看着城门守备递上来的呈述,眉头皱得很厉害,心里暗道:“这几家越来越猖狂了。”
三天后,玉林卫,王振江带着商队来到战堡,商队要想出玉林卫到赤儿山,吕梁营所驻守的战堡是必经之地。出玉林卫有多条道路,但能适合商队走得只有战堡这边的路,特别是在刚刚下过雪的情况下。
第二战堡正好横亘在路前方,以往在这个时候第二战堡的守卫就会打开城门,让商队可以顺利通过。但这次,王振江发现,前方战堡的城门开着,但在城门前拦着两排木栅栏,还有两队士兵在巡逻。
王振江看到后,暗道:“设卡吗?有意思,看来这次不无聊了。”王振江用手摸了摸蓄了点胡须的下巴,眼神闪烁,在大同府的日子太无聊了,正好碰到了这样的事,能看一出好戏。
商队负责人可没有王振江那样的兴致,在看到战堡前面的情况后,找到王振江,请示道:“三少爷,看来前面的边军是设了卡了,您看……”
王振江笑着回道:“先去前面问一问怎么回事再做决定。”
“好的,三少爷。”
谭良栋亲自守在关卡前面,早就看到王家的商队,随后就看到商队里走出两人,朝着关卡走来。
王振江走近关卡后,看到了谭良栋,愣了愣后抱拳道:“在下是王氏商队的主管王振江,不知军爷在此……”
谭良栋也认出了王振江,笑着道:“我是驻守在这吕梁营的把总,谭良栋,从现在开始,吕梁营要在这儿设卡,凡是要过关的,按货物抽税。”
跟随王振江一起来的商队负责人想要说什么,王振江摆摆手让其退下,看了看战堡上下关卡内外不断巡逻的士兵,道:“多谢告知。”然后和商队负责人一起回到商队。
负责人有些不高兴,说道:“三少爷,这守关的丘八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竟然敢设卡!”
王振江问道:“刚刚那个谭良栋说他是吕梁营的把总,边镇这何时出了这么一个营了?”
“这……”负责人哪里知道这个。
“要出塞的商队不只我们一家,待会等别的商队来了再说。”王振江让商队就地扎营。
商队负责人也没办法,跺了跺脚,去安排事情了。
第二支来的商队是梁家商队,梁家要比王家霸道,直接就和谭良栋起了冲突,梁家商队的护卫队甚至要冲卡。
梁家商队的负责人出塞这么多年了,就没有哪个边镇将领敢拦梁家商队,梁家背靠诸多大人物,骄横惯了,根本不把一般的边军将领放在眼里。
但谭良栋可不是边镇将领,吕梁营也不是边军,见梁家商队的护卫队要动手,战堡上立刻站满一排人,拿着弩箭对着梁家商队的护卫队。
商队负责人看到战堡上的一排人后,脸色变了变,挥挥手让护卫队撤下去,咬着牙道:“敢如此对我梁家商队,很好很好!”撂下狠话后,梁家商队的负责人往后退了去,和王家商队待到了一块。
第三支、第四支商队陆续抵达战堡,看到战堡前的情况,再看到已经有两支商队停在了战堡前,已经明白了大概发生什么。
当晚,从四支商队里分别跑出一骑,朝大同府方向而去。四支商队的负责人经过简单商议,一致决定直接动用大同府和行都司的关系,要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将领给搞掉,他们连玉林卫的守备将军张珪都懒得找了。
次日,谭良栋在玉林卫公然设卡抽取税金的消息传到行都司和大同府,行都司和指挥使和大同知府震怒,直接朝张远施压,并且行都司还专门派去官员,直接到玉林卫,要拿掉谭良栋。
张远得知消息后,苦笑了一声,这谭良栋胆子真是太大了,没有什么不敢干的。从心底里讲,张远是支持谭良栋的,商人走私太猖獗了,要杀杀他们的嚣张气焰。但张远毕竟是大同总兵,指挥使和知府都发话了,他无论如何都要表示一下,当即表明自己会警告谭良栋,同时也给行都司下了个套,说吕梁营从属于行都司,吕梁营的具体事务他这个总兵不好插手。
指挥使听完张远推卸责任的话,当即怒甩袖子,知府脸色也很深沉,对张远的不配合很不满意。
最终指挥使和知府对张远没法,不欢而散。张远让幕僚代笔,给刘策回了信,说自己没法把吕梁营留在大同镇,并把吕梁营这段时间的表现大概说了一下,最后说出了自己对谭良栋的看法—桀骜不训!
行都司的官员带了两个随从,和第五支要过玉林卫的商队一起出发。来到战堡外,行都司的官员看到战堡外摆着的栅栏和拒马,恨恨道:“胆大妄为,目无法纪!”这些要出塞的商队也有他的份子,在玉林卫多耽搁一天,他就多一天时间拿不到钱。
直接催马来到栅栏前,行都司的官员甩了甩手里的马鞭,高声道:“谭良栋在哪里,让他滚出来!”
谭良栋走出战堡,看到行都司官员,冷声道:“你是谁?”
行都司的官员从腰间拿出一张令牌,对着关卡上的所有人道:“我是行都司经历司经历,特奉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前来,谭良栋,你可知罪?”
经历司经历,正六品官员,谭良栋在战堡设卡抽税在行都司的各项规定里都没有相关的处罚办法,但对于经历这样的官员来说,罗织罪名扣帽子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当即先声夺人,质问谭良栋。
谭良栋不知道里面的道道,但他岂会怕了行都司的官员,当即道:“行都司的人,正好,回去跟你们那指挥使说说,该给我们吕梁营的饷银去哪了?至于知罪,我又有何罪?”
经历盯着谭良栋,手拿缰绳,随时准备闯过栅栏,对谭良栋动手。然而战堡上一排拿着弩的士兵正对着他,让经历不敢动手。
“谭良栋,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就一句话,把欠吕梁营的赏银补发了!”
经历恼怒不已,但看了看战堡上把弩箭对着自己的一排士兵,只得往后退,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谭良栋,你闯大祸了!”
大同府,行都司,经历面见指挥使,把谭良栋的一并行为直接报告给指挥使,并说谭良栋此行为形同谋反。当然,谭良栋让行都司补欠饷银的事经历就给略过了。
指挥使很发愁,张远不肯配合,就算他想对吕梁营采取强硬措施都没办法。明初朝廷在山西、陕西、四川、湖广、福建五承宣布政使司设立行都司,是为了方便管理边境卫所,同五军都督府职能所差无二,但正德之后,卫所制日益衰败,行都司的权力也跟着衰弱。现如今九边各镇采取的基本是募兵制,想要让边兵帮忙办事,没钱想都不要想。
大同知府也知道了谭良栋的事,更发愁。各大商家背后的人物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找到知府,给知府施加了很大的压力。然而在行都司这样的地方,边兵云集,纵然文贵武贱,但你文官还真拿武将没办法,卫所制崩溃募兵制以来,边军大大小小的兵头不要太多。
“这吕梁营不属于边军的序列,我这还真不好办啊。”知府对着前来拜访的代王府管事道。
代王府管事喝了一口茶,道:“知府大人,咱家有些不明白,这吕梁营这么不给你和指挥使面子,他就不怕日后在边镇寸步难行。”
知府苦笑了一声道:“刘管事,你有所不知啊,这吕梁营是今年冬天过来协防的,是巡抚刘策那边的人。”
“哦?”代王府刘管事转了转手里的茶杯,“那就有些不好办了,看来我得去找一趟指挥使。”
谭良栋在战堡设卡拦商队,也惊动了代王府的人,以往在边镇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即使总兵张远对走私很不满,但最多也就抱怨几句,从没设卡拦过。
行都司,代王府刘管事问道:“指挥使大人,能否直接调动边兵把吕梁营搞掉,出兵费我们可以出。”
指挥使摇了摇头道:“不行,吕梁营在玉林卫,张珪又是张远的嫡系,我调不动,调其他地方的边兵,这吕梁营有些战力,调的人太多了有很大麻烦。”
“那对这吕梁营就一点办法也没了?”
“有,但不是现在。”
“怎么讲?”刘管事问道。
“在边镇我确实对吕梁营没啥好办法,但只要他们出了边镇,半路上有很多办法。吕梁营是过来协防的,最多再过两个月他们就得走,而他们什么时候走由我这边签发命令,到时就有办法了。况且,我知道有个边军将领跟谭良栋有过节,到时可以让他动手。”
刘管事听后眼前一亮,点头道:“好,到时也跟代王府这边说一声,咱家也派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