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没再往下说。
白老板眼睛转了几道,立马懂了她的意思,当即说道:“我还认识天津、福建的客商,我这次回去,就去跟他们聚聚,向他们推荐沈老板您这款料子!”
沈清满意,重新入座,为他换一杯新的热茶。
这才开始谈生意。
之后几日,果真有天津和福建的客商上门看料子,沈清打开门口的缸子给他们看料子的泡水、水煮和透气效果。
新客商很是满意,一下就各要了十万匹,且这两位客商远比广州那位资金充足,立刻答应给沈清七成的货款当定金,但必须也打九折。
沈清没同意,坚持只能打九点五折。
广州白老板那单没挣钱,纯纯是利用他的资金扩建厂房,所以给出空前的让利吸引他,但后面的单子不行,必须挣上钱,否则她没必要做。
料子的优异,最终是令客商以九点五折、预付七成货款的条款下了单子。
沈清当天就拿到了定金。
看着桌上那沓厚厚的银票,她有种不真实感。
几个月前,她可还是一个荷包里只有十两银子,却欠了十万两外债、不得不到处借钱创业的寡妇。
这忽然就变成了手握上百万两银票的富婆。
沈清没飘,回工厂的账房后,立马就拿出账簿,仔仔细细地规划接下来的工厂扩建和产能提升计划。
她身兼多职,不仅是采购、行政、技术,还是生产主管,也亏得是这份忙碌,才令她掌握了工厂大大小小的事务,各种计划做下来,得心应手。
这一忙,就到了傍晚。
春菊进来点灯。
沈清让她先带素兰回家,自己要迟些再回去。
说完走到院子里活动了下筋骨,看到偏院的学堂还有人,便悄悄走过去,在门边驻足。
娃儿们还没放学。
最近因为接了大单子,女工们加班加点,有些娃儿回去没人带的,便留在学堂,等女工下班了再一道回去。
韩先生每每都等到娃儿们走了才最后一个走。
眼下,他正跟娃儿们聊天。
沈清站着听了会儿。
“人生而自由,是自己的主人,我们有权选择做什么不做什么……”
“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朝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奴役!压迫!剥削!”
“我们要勇于去推翻!建立新的秩序!”
沈清听着,面色越发凝重。
她想起掌柜说过,韩先生已考取举人,却不再继续往上考,成日只在家教授学生们读书念字。
功名是所有读书人的终极目标,在这个年代,没有人是为了成为教书先生而十年寒窗苦读。
这位韩先生并非不看重功名,而是想……
搞革命!
沈清又想起邀他来学堂当先生的那夜,他不在乎工钱,不在乎其他,只问了一个问题——娃儿们都多大年纪?
此意,应是在考量娃儿们是否还有机会渗透。
年纪小才能灌输革命的思想,年纪稍大,有了追逐功名的目标,那是无法做革命的。
一股凉意爬上沈清心头,她果断地走进学堂。
韩先生看到她不敲门进来,脸上闪过不悦,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对她鞠了一躬:“沈老板,您来了。”
沈清点点头,低声:“先让娃儿们去院里玩会,我有话和您说。”
韩先生照做。
娃儿们一窝蜂涌了出去,沈清走去关门。
夕阳橙红的光线一下被隔绝在门外,学堂登时暗了下来。
沈清转身,看着韩先生忽明忽暗的脸,考虑几秒,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先生您方才跟孩子们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韩先生不语。
态度很明显了。
沈清一阵头疼,将声音压得更低:“如果您想搞革命,现在还不是时候……”
想起历史上那些试图推翻清王朝而被满门抄斩、英勇牺牲的革命党人,她心痛道:“再等十三年……不,再等十二年,现在先不要……”
韩先生依旧沉默。
这加深了沈清内心的恐惧。
她知道这个节点做革命是死路一条,她不能看着这些可爱的娃儿们去送死,不能看着自己的工人承受晚年丧子丧女的悲剧。
尽管她知道自己说这些,可能会引起一些麻烦,可她不得不劝他。
尽管她已经打算今日就解聘他,可她不得不劝他,她不希望他去送死。
“沈老板……”韩先生终于开口。
沈清心中涌起一丝丝的希望,急道:“您请说!”
“感谢您的劝诫,但革命这条路,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我孑然一身,无所畏惧。”
沈清失望,失态大吼:“你孑然一身,但你别带上娃儿们!”
她手指学堂大门,心痛得眼眶通红:“你走!你现在就走!”
……
夜深了,春菊推门进学堂,小声问道:“少奶奶,您要回府了吗?”
沈清回神,起身走了出去。
春菊看一眼她身后空荡荡的学堂:“韩先生没在呢,您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呢?”
“韩先生请辞了,明日再去请新的先生来教书。”
沈清说完,想起了什么,又补充:“新先生要先带过来见我。”
“好的少奶奶。”
俩人沿着僻静的街道往高家方向走,沿路一个人都没有,偶有官兵巡视经过。
看到他们身上的服装,沈清脑海中冒出一些历史书上的画面。
下跪的身躯、分离的身首、喷溅在灰蓝色差服上的鲜血……
下一刻,画面就转到了娃儿们身上。
他们是那么天真无邪、可爱单纯,沈清无法想象他们去经历那种可怕的事情。
眼泪在眼眶里滚动,她后悔自己引狼入室,内心祈祷韩先生日后能低调做人,不要给娃儿们带来祸事。
回到高家,春菊去浴间准备热水,沈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屋。
远远的,就见一个胖胖的身影从自己屋里出来。
沈清赶紧闪到柱子后。
是高元香。
她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还四处看了几眼,确定没人经过,才偷摸着从旁边的小巷子摸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