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白裔的搭救,阿婉只好在元湛的魂魄里继续流荡,不过她猜在元湛吃完饭前,她是脱离不了他的魂魄的。所以她索性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性和时间,来一次“元湛魂魄深度游”。
因为在元湛的记忆里,充斥的都是文字,所以阿婉决定从文字入手看起。她像相面一般看着那些大同小异的字,努力从一样黑漆漆的一团中辨出个美丑。终于,她从众多字里选出一个左右大致对称、看着像一只扭身摆动的壁虎的——“水”字。
它会是个什么呀?阿婉喜笑颜开的盯住水字,就好像这已是她的所有物般。她得意的伸出手指去笨拙的描摹,四个小点点再加上一个长长扭动的身子。
就在她描摹完“水”字时,“水”字突然爆发出一片蓝光。晶莹的露珠、潺潺的溪水、奔涌的河流、辽阔的湖泊、一望无际的大海……所有和水有关的意向在一瞬间齐涌进阿婉的脑海。“水——”一个稚嫩的童声与此同时传进阿婉的耳朵。
原来识字是这般有趣!阿婉喜不自禁、不觉手舞足蹈。
不过一瞬间,元湛魂魄里的文字就由累赘全部变作最稀世的珍宝;阿婉神魂在他魂魄里待的每一刻,也由难捱变作弥足珍贵。
阿婉就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贪婪伸出手指去触摸、描摹每一个文字。那么多的意向充溢她的头脑,叫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
“来,先尝尝这道黄雀馒头。”外边的元湛殷勤的为杨宇布菜。里边阿婉正看着的文字画面也蓦然转换。所有的文字消失,偌大的记忆空间里只剩下一块馒头。
那馒头干的掉渣,却被杨宇小心用手圈住围拢在手心里。
“来,你先吃!”杨宇大方地把手伸到元湛跟前。
“不,我不饿。还是你先吃!”元湛把杨宇的手又推回到他胸前。“再说,这可是你省下来的食物。”
“诶,我年龄比你大,自然要照顾你。再者说,你个头比我高,更应该多吃。”杨宇固执的再次把手伸到元湛跟前。
两人推攘间,馒头滚落在残雪没有化尽的枯草地上。
两人齐齐蹲下身去,一不小心撞到头顶。他们看着草地上那一小团馒头相视苦笑。
“杨兄,你看它像不像一只小雀儿?”元湛先一步愧疚的捡起馒头,再没推让,拣着落地粘了泥污的馒头边儿咬了一小口,而后又把馒头放进杨宇的手里。
“嗯,像!”杨宇咧嘴再笑,但眼睛里分明有晶莹闪动。
……
阿婉的神魂在元湛的魂魄里等待文字再次出现,等得颇不耐烦。但外边元湛和杨宇之间的气氛却刚刚好。他们相视而笑,就像多年以前。
“你还记得黄雀馒头?”杨宇的眼神亮亮的。
“对啊。不过咱们今日可不是忆苦思甜,所以这道菜肴也就是个名字应景。”元湛坦诚又亲昵的为杨宇解释。
杨宇在元湛的殷殷注视下咬一口拳头大小的馒头。暄软的白面发出小而密的气泡,嚼在嘴里有种土地踏实的馨香。馒头咬开小口,露出里边的肉馅,居然真的是用黄雀肉、脑、翅,和着葱白、辣椒还有盐巴填酿而成,只闻其味就已觉得鲜美异常。
“不愧是元弟点的菜,味道朴素而鲜美。妙极!”杨宇忍不住赞叹。
“杨兄再尝尝清蒸刀鱼、冷淘面还有芙蓉汤……”能得杨宇赞叹,元湛已欣喜若狂。他又把剩余三道菜一一夹入对面杨宇的碗碟中。
有当年同甘共苦的深厚情谊追思,又有佳肴美馔相伴,元湛和杨宇相谈甚欢。
外边的气氛融洽了,内里元湛的魂魄也复归宁静了。阿婉神魂一见那些勾画袅袅的文字再次出现,顾不上听他们的闲话,便又开始忙于描摹和学习。
不知过了多久,初来的客人已散,宦璃点的菜也已做好带走,元湛他们桌上的三碟菜都已吃完,只剩下每人跟前的一碗冷淘面。元湛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把话题往他们事奉的豪权身上引。
“杨兄可知这冷淘面的做法?”元湛敲一下碗沿,故作无意的问起。
“这冷淘,应该是指面过了凉水吧?”杨宇咽下口中莹绿的面条,抿一下嘴唇道。
“你呀,还是这般不拘小节!你尝这面冰凉爽口,就给我个这样敷衍的答案么?”元湛忍不住摇头而笑,“你说得也对,但并不具体。别看这冷面只有一种碧绿颜色,其实却是用两种不同的汁水做成的。一种是青槐嫩叶捣汁和面而成,一种是甘菊小叶搓汁揉面而成。
同样是面,因为和入的汁水不同,被人喜爱的程度也不同。虽则甘菊耐寒、补阴、味甘,但终究味道太过浓郁,而不为大多数人所喜;不如槐叶洁净、性平、微苦,看似寻常却滋味清淡绵长,广受世人垂怜。”
元湛的话说完,抬起头来。他看着杨宇,目光中不乏探寻之意。
“不过两碗饭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杨宇回元湛一笑,而后低下头来:“不过单说两种植物的话,我倒更偏爱甘菊些。被人不喜的浓郁,偏是我最爱它的理由。难道你不觉得这其中洋溢着蓬勃而繁茂的生命力吗?”
阿婉的神魂忙着描摹字迹,因为太多的知识在短时间里充塞头脑,才开始时,她还觉得的充实,时间一长就有些头晕眼花、承载无力了。她闭上眼睛缓一缓劲,正好听到元湛和杨宇的这番对话。
她不明白,不过两种汁水又有什么好争执的,不过各人口味不同,又为什么要为之辩护和推广呢?
她摇一摇头,再次睁开眼睛。继续贪心不足的识字“大计”。
“杨兄,甘菊说白了就是草,即便耐寒,也不过经年赴死。怎么能和槐树相比呢?槐树长根深入土中,年年岁岁枝繁叶茂。”元湛沉不住气,终于说得更加直白。
“那又如何呢?我喜欢它就是因为它的馥郁浓香,又不是因为它长不长久。”杨宇淡笑一声,混不在意元湛的劝诫。
“杨兄执意如此?”元湛有些难过。
“各人爱好不同,勉强不得。”杨宇回答的很是干脆。
“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自古……忠义难两全,今日一聚,就算作我们的别宴吧。此后,我们各为其主,各司其职,来往就……断了吧!”元湛说说停停,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囫囵了,可心里却如刀剑细搅一般疼痛。
杨宇神情变换,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终于,他扯动一下嘴角:“也好,花田李下,还是避讳些好。”说罢,他起身郑重拜谢元湛的款待,而后决绝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