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伯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淮南王府,但是这个悄无声息所针对的人并不包括宇文愈。不需要多做思虑,他便能猜到对方去了何处,此去又是为了什么。
这日傍晚,顾蕴所居住的院落中跳进一个黑影儿,片刻后她的窗户被敲响。
“谁?”传出的是阿琉的声音。
宇文愈没有回答,接着又敲了两下。
下一瞬,回应他的便是穿窗而来的短箭。这短箭他熟得很,不久之前在沅陵郡就见过。
“阿琉,喊府卫进来。”这次是顾蕴的声音。
“都是朋友了,怎么还是这么不客气?”宇文愈声音略带慵懒,不明所以的人听到可能真的会以为是老友会面。
“喜欢深夜潜入别人院落的浪荡子,顾蕴自问和这样的人当不起朋友。”
“我有事找你。”宇文愈能很灵敏地分辨出顾蕴听上去平静无波的语气中哪一句是真的平静,而哪一句含着怒意。遂慵懒不经意的语气顿收,认真说道:“我当真有事找你,你出来。”
“何事非要深更半夜说?”从窗户看去,屋内仍旧没有人影晃动。
“只能你我知道,不能让你阿姐知道的事。”宇文愈道:“你不出来,难道我们要隔着窗户说话?”
“淮南王府的府卫都是死的吗?”顾蕴没有接着宇文愈的话继续说,而是发出了一句恼怒的训斥。
“淮南王府的府卫巡查严密,比皇宫的内卫也不逊色。”窗外传来声音,“但是你的婢女难道没有给你解释过,离魂冢是做什么的?”
顾蕴不言,只听对方又说道:“你不出来,那我们只好就这么隔着窗户说了。
我知道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我能替你达成心愿。”
手中的账本没有拿稳掉落在地,顾蕴另一只手紧紧掐着衣摆。
“你想报仇,想杀人。”宇文愈道:“我能帮你。”
“吱呀。”房门被打开,阿琉高挑的身影从中步出,三两步来到宇文愈跟前:“小姐让你进去。”
宇文愈略一错愕,随即恢复自然,跟着阿琉走进了顾蕴的卧房。
这一看就不是女子的闺房,而是成过婚的夫妻一同起居的居所。
外间和里间被一扇极大的屏风隔断,上面是鸳鸯戏水图,用的是金丝双面绣。
正对着屏风的墙上挂着一张大弓、一把长剑。
向下望去是两方坐榻和一张桌案,桌案上方放着青瓷茶具和冰裂纹的托盘。茶壶和茶杯本应都放置在托盘之中,却硬是有两个杯子跑了出来。正着摆放在两方坐榻之前。
这屋子里,怎么都不像刚刚有两人对坐饮过茶的样子。况且,那两个青瓷小杯中空空如也。
那里设有桌案和坐榻,正对着门的地方又设了一处。而且这一处比方才那处要大,坐垫也不止两方,明显更适合待客。
屋内的摆件玉石、琉璃、陶瓷、木头皆有,显然不是一个人的品味。各种各样的材质,摆放在一起却呈现了一种让人舒适的和谐。
这一刻,宇文愈忽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外间的景象,被屏风挡住的离间的景象,想必更加细致……和谐。
顾蕴从里间走了出来,应当是沐浴过后在卧房中做事,穿的是舒适的旧衣裙。头发却明显是重新梳过,戴了些简单的发饰。
她走到正对门的坐榻上,落座之后看向还站在门边的宇文愈。
后者隐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拳头缓缓放开,走到顾蕴的对面落座。
“你能助我做什么?”顾蕴开门见山。
“你最想做什么?”宇文愈不答反问。
“杀顾际棠、陈珖、顾宽。”顾蕴丝毫不加隐瞒,“若是有可能,我还想亲手杀了当日围城的所有叛军,以及陈珖手下的大小将领!”
宇文愈第一次从顾蕴眼中看到了血腥。他记忆中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不应该出现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
“后面的那些人我无法夸下海口,因为他们有的已经死在了我魏王府十万兵马和淮南军联合的铁蹄下。”宇文愈道:“但是前面那些人,我能帮你。”
“怎么帮?如何帮?”顾蕴嘴角勾起,宇文愈从她的两问中听到了不信任。
他并不在意,回答道:“我把离魂冢借给你。”
一句话,石破天惊。
尤其是立在顾蕴身后的阿琉,再也不惧怕宇文愈的目光,直接睁大眼睛瞪向他。
顾蕴直接抓住了桌案的边沿,素白的手背在冬日里冒起了青筋。
“我没有骗你,”宇文愈还怕对方不信,补充道:“离魂冢有八部,每一部有四级,每一级有三十二人。除却一些已经被派遣出去暂时不能调回的,你能调用的不下八百人。
这些人不同于普通府卫或是军中将士,最擅长暗夜刺杀和潜伏。正是他们能做的,正是你想要做的。”
宇文愈解释完,也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顾蕴才开口道:“你有什么条件?”
宇文愈明显一愣,随即道:“没有条件。”
“那你为什么帮我?”又是不加掩饰的怀疑。
“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那是因为你是淮南王府的盟友。”
“……”
“说说你的条件。”顾蕴道:“双方交易,银货两讫,才是自然。”
“看来若是我说我真的没有条件,你也是不会信的。”宇文愈笑了,笑的满脸无奈混合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
顾蕴静静地看着对方,不置可否。
“那好。”宇文愈想也没想,看着顾蕴道:“既然我帮你达成心愿,那就礼尚往来,你也帮我达成一个心愿。如何?”
“什么心愿?”顾蕴问道。
“暂时还未想起来。”宇文愈道:“等我有了凭一己之力无法达成的心愿之后,你再出手帮我。”
顾蕴再次沉默,宇文愈以为她要拒绝,便解释道:“你大可放心,这个心愿既不会损失淮南王府的利益也不会危及到你的家国亲族,更加不会让你违背仁义道德、毁坏名声。
若是违了这些当中的哪一条,你大可直接拒绝。”
其实顾蕴并非完全没有想要拒绝,因为宇文愈抛出的诱饵太诱人了,让她听到之后连判断真假的能力都不再有。
即使这个交易听起来这么不可思议,宇文愈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善人,更不是心怀悲悯的救世主,他凭什么要这么帮自己?
看似稳赚不赔的生意,往往是到最后才能看到隐藏在背后的陷阱。
这是顾蕴兴奋激动到几近癫狂的情况下留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这是这一丝理智不足以拉住仿若在无垠大漠中看见水源的她,这一丝仅有的理智在欲望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所以,顾蕴答应了。
她抬眸看向宇文愈,一双杏眼一双丹凤眼悄然相撞。
顾蕴朱唇轻启:“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