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的安排,除了皇城守卫,建康城所有能上阵打仗的兵马全都被调去了北城门。平日里守备森严的刑部大牢亦是如此,所以洛行风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芙蕖将何峮抱在怀中,自然能切身感受到他身上温度的变化。从她已经开始变色的面庞上可以看出,怀中人的情况实在说不上好。
身在监牢之中并不能窥见日色,前两日他们都是根据狱卒送餐的次数来判断进入牢中的时间。今日的情况确实异常,芙蕖估算的送餐时辰早已过去许久,却仍旧未见有人过来。
“何峮,醒醒!”察觉到何峮已经不再是熟睡之后,芙蕖立即呼喊道:“何峮,何峮!不要睡,睁开眼看我,不能睡!何峮……”
但是怀中的人唯一能给出的回应,是比寻常温热很多的呼吸。芙蕖略作思索,将人轻轻地放到干草之上,起身向牢门处跑去。
奈何她因为跪坐在地上太久,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身体不能配合意志的结果,便是她原本打算起身,却瞬间跌倒在地。
芙蕖没有任何迟疑,几乎是双膝接地的瞬间上身也跟过去,四肢并用向前爬去。
“来人,来人!”她趴在牢房门口大喊道:“救命!有没有人!快来人呐……”
已经寂静了半日的牢房居然因为她的呼喊出现了几分动静,芙蕖的眼中立即出现光亮。接着喊道:“快来人!叫郎中,快叫郎中……”
纷杂却有序的脚步声很快靠近,当洛行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芙蕖有了一瞬间的怔愣。
她从前是见过洛行风的,是在顾蓁带领淮南王府撤离建康城之前。但也只是一面之缘,并且距离那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七年。
“芙蕖姑娘?”洛行风对于芙蕖的记忆,亦是停留在七年之前的匆匆碰面。
“洛将军?你是洛将军!”洛行风惊喜地喊道:“我是芙蕖,我是芙蕖!”
此时洛行风身后的一人已经极有眼色地将牢门打开,进去搀扶因为双腿仍旧没有完全恢复知觉而跪坐在地上的芙蕖。
“芙蕖姑娘,”确认对方的身份之后,洛行风立即问道:“王妃在何处?”
一句话,让正想要开口请人将何峮从地上扶起来的芙蕖瞬间顿住。
她缓缓转头看向洛行风:“不是小姐派你们过来的?”
……
距离建康城数百里之外的一条官道上,一个由两辆马车和三辆货车组成的车队快速南行。这条官道处在被淮南王府控制的区域之外,远远没有梁地境内的安稳。马贼山匪或是从战场之上出逃的残兵时常出没,所以很少有商队从此经过。
此时放眼望去,整条官道之上也只有这一个车队。此时建康城已经陷落,十万大军和隐藏在城中各个角落的暗桩几乎要将整座城池掘地三尺再倒转过来。而他们要找的人,却坐在这两辆马车其中的一辆上。
“你不必如此看着我。”棣棠迎着由恨意和怒意组成的目光,十分坦然地说道:“是你的婢女想要杀我在先,我挑了她的手筋只不过是自卫。况且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觉得她能活命?”
顾蓁眼中换上嘲讽:“人的皮囊披的过久,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三日前,建康城。
禁军包围并且清空了拱月楼,棣棠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拱月楼的主人受了一天的重刑,仍旧没有说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越是如此,棣棠就越发确定拱月楼中一定藏着他感兴趣的秘密。但是它的主人一看就是个硬骨头,想要让这样的人开口,难如登天。即使是他亲自来审,也需要时间慢慢地磨。
但是他没有时间了,建康城不知何时便会被围起来。
正当棣棠一筹莫展的时候,长公主府收到了一封信。
一个时辰后,禁军包围了余庆胡同。棣棠亲自上前,逐家扣门。在第三户人家大门打开之后,他看到了想要见到的人。
“顾小姐,许久不见。”棣棠看着站在门内裹在大氅中的女子,微微颔首道:“在下就知道,建康城眼下如此‘热闹’,怎能少了顾小姐的参与。”
“彼此彼此。”相较于棣棠的平和,顾蓁的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
“这一局,在下又输了。”棣棠并不吩咐身后的禁军上前抓人,自己也仍旧站在门外。仿佛只是上门拜访的友人,从语调到举止都透漏着故友相见的熟稔。
顾蓁闻言哂笑道:“如今即将变作阶下囚的人,似乎是我。”
棣棠但笑不语,顾蓁也在哂笑过后恢复平和淡然。若非上千手持刀兵的禁军将周遭围了个水泄不通,还真让人难以相信此时面对面站在门槛两侧的两人,是永远也解不开仇怨的宿敌。
“顾小姐,走吧。”棣棠侧开身子,抬手示意顾蓁前行。
后者也不迟疑,十分干脆地抬步跨过门槛,和落后半步的离芷一同,走向队列整齐的禁军。在经过棣棠身边的时候,顾蓁开口问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棣棠并不正面回答。
“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顾蓁顿住脚步,面向他说道:“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便是如此,自以为能够掌控一切,最后果真就被自己的大意和愚蠢推到了敌人眼前。”
“顾小姐这是炸我?”棣棠暗暗惊讶于顾蓁的敏锐,面上却不显半分,并且将计就计道:“何家二公子是何时归入小姐麾下的?”
“我说的话,”顾蓁的眼中充满认真,仿佛一个求知若渴的孩子,“你敢信吗?”
话落,转身继续前行。
棣棠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和顾蓁打交道,实在太累了。这人太过擅长于诛心,能抓住对方心中几乎看不见的线头,然后利用不轻不重、看似平常的几句话,轻而易举地将其无声地、无限地放大。
他自问,因为那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他的心绪被牵动了。原本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线头,被顾蓁准确无误地抓住了。
那个人,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