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宽强势插手民政,在北海开展屯田,损害的可不止是地方豪强胥吏的利益,最直接的冲突,其实是丁宽以武职身份,抢夺了地方行政官员的权柄。
此时青州的刺史叫焦和,而北海国的国相则是孔融。早在丁宽开始清查田亩之时,就有人去找焦和告状。焦和也曾派人来与丁宽交涉。
丁宽的应付办法非常简单粗暴,直接丢给焦和一份催讨钱粮的文书,要求焦和负责提供四万大军的后勤补给。并且扬言,只要青州能够供应大军所需,他自然不会插手民政,如果青州官员无法供应,那他只能自己想办法来养军。
焦和一向只会清谈巫祝,对于政事和军事都是一窍不通。青州又已被黄巾弄的乌烟瘴气,他连自己手下的军队,供养起来都费力,拿什么来给丁宽?
焦和也只有私下无能叫骂“丁宽这些武人跋扈,破坏朝廷规矩”,却再不敢来找丁宽呱噪。甚至连弹劾丁宽都不敢,丁宽持节钺督清徐二州可不是假的。他这个青州刺史供应不了军需,真把官司打到朝廷,反而罪责更大。
但是对北海相孔融,丁宽就不能这么简单粗暴了。孔融也同样是个清谈之士,文政武功方面,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但他又一样东西却是及其厉害,就是名声。
孔融,字文举,鲁国人,为孔子的二十世孙。汉朝独尊儒术,作为孔子的嫡系后人,孔融的家世门第之高就不用说了,整个大汉没有几个人能够比的。
而且孔融以德行名传宇内,占据了真正的道德制高点。孔融让梨的故事后世被写入了蒙学教材三字经,这个绝对是少年成名了吧?
孔融十六岁,党锢兴起,张俭望门投止,就是被孔融收留,因此害死了哥哥孔褒。这孔家哥俩争相认罪的行为,更是树立起了绝对的道德楷模形象。
加上孔融历来是一副名士做派,不畏权贵。与宦官不合就不说了,毕竟血仇在身。当年曾经因为大将军何进的门房不够礼貌,他就直接甩手而去。
董卓要废少帝刘辩之时,满朝大臣没几个敢反对的,这个孔融就敢直言抗辩。好在此时董卓掌权不久,还在结好名士士人,才没有杀他,但也把他撵出了洛阳。
董卓任命他做北海相,可没安什么好心,就是看北海黄巾闹的厉害,想借刀杀人而已。只是孔融刚刚到了北海一个来月,丁宽就率兵平定了北海黄巾,到是让董卓的谋划彻底失去用处。
对于丁宽这种要努力维护名声的人来说,孔融才是最难对付的那种人,打不得骂不得,还喜欢在道德制高点上指指点点。
好在丁宽此前的名声一直维护的很好,自己也算是一个名士。因此孔融到没有贸然的胡乱大骂,而是亲自前来找丁宽交涉。
丁宽这回就表现的及其谦虚谨慎,对孔融的来访是最高规格的接待,绝对做到了谦恭有理,给足了孔融的面子,并且摆下酒宴,拉来荀攸、枣祗、陈群前来相陪。
孔融是来指责丁宽抢夺他的权柄的,虽然丁宽的态度很让孔融满意,但该问责还是要问的。几轮酒喝过,孔融就说到正事了。
“子厚,你到北海月余,就彻底清除了北海的黄巾贼患,可谓是功勋赫赫。只是这平定北海黄巾之后,你却不去他郡继续征战,反在这北海国,大肆把土地收归军中,这可是违反了朝廷律例的,民间多有病诟啊?”
丁宽此时是拿出了全部演技,先是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才长叹一声,堆出一脸苦涩“文举兄,你是有所不知啊,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
孔融也不是那么好湖弄的,干脆停下杯楮,直视丁宽“如何迫不得已啊?子厚现在位高权重,手握大兵,难道还有人能逼你不曾?”
此时旁边的荀攸接过话茬“文举,子厚行此下策,确实是被逼无奈,逼迫子厚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洛阳掌握大权的贼臣,董卓董仲颖。
当初在洛阳之时,子厚在校场上力压董仲颖,就是看到了他豺狼之性,才替大将军何遂高出手,本意就是警告他不要过于骄狂,当时你应该也在校场看到了那场比试。
只是没想到,洛阳局势瞬息万变,大将军一朝为宦官所害,这朝政居然落到了董仲颖手中。董仲颖对子厚及其忌惮,才几次催促子厚入青州,估计文举应该也是在洛阳与董仲颖冲突,才被撵来北海的吧?
董仲颖以兵马篡政,天下间最忌惮的就是长安的皇甫将军与子厚二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子厚的大军不战自溃。董仲颖虽委了子厚职司,却不肯供给钱粮,青徐二州已被黄巾荼毒年余,又拿什么来支应这几万大军?
当此国家危难之际,子厚不应该自筹钱粮,以震慑这个国之佞臣吗?此时,还有何事比这个更加重要?子厚只有军职在身,在青州又不可能长久驻扎,这些暂时取来的土地,最后不还是要还给你们州郡吗?
还是说,文举怀疑子厚是想私吞这些土地啊?”
听到荀攸把董卓拿出来做挡箭牌,孔融多少有点同病相怜。再听荀攸问他是否怀疑丁宽有私心,他脸带埋怨,赶紧撇清“公达何出此言?我怎么会怀疑子厚的人品哪?只是子厚既然有苦衷,何不提前来与我相商一番啊?”
陈群在一旁跟着解释:“文举先生,前将军是特意不来与你相商的。历年以来,清查田亩之事,与地方豪强可是多有冲突。
现在这些豪强可与几年前大不一样,多有蓄养私人部曲和死士,没有刀兵在手,已经很难压服这些豪强了。前将军不想先生被卷入这种冲突,恶人自然就只能他自己做了。
我们作为客军在青州不会常驻,平定黄巾之后,自然需要调往他处驻扎,与这些豪强虽有一时冲突,但我们一走,冲突自然消解。届时再将这些土地归还给你这位国相,岂不是好?”
按照陈群的说法,孔融反应该感谢丁宽,孔融也不想把关系弄的太僵,一时语结,半天才叹了一口气。“即使如此,也不至于荀月之内,就查处那么多官员胥吏吧?现在整个郡国的官吏可都有些人心惶惶,根本无法任事了。”
丁宽叹了口气,接过这个话语“文举,你这是在指责我行事酷烈啊。
我虽然查处了诸多官员,但所有的卷宗可都有送到你的国相府的。这些被查处的官员,哪个不是罪证确凿啊?可有含混不清,无辜受罚之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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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几十万黄巾起事,全州糜烂,四处流民,不都是这些贪官污吏搞出来的吗?我来平定黄巾,发现了他们的恶行,难道还要姑息他们吗?”
孔融被丁宽一问,确实有些不好回答。丁宽清查田亩,整顿吏治,本身都是依正道而行,虽然目的是为了快速推进屯田,但手段上却并未有失德之处。
要说不该的地方,就是丁宽现在这样做,等于是侵夺了孔融这一郡职守的权力。这种事情,一般的官吏可以直接指责对方擅权,但孔融一向都是以德为先,争权之语,实在说不出口。
丁宽做事虽然强硬,但在儒家的道德观念中是立得住脚的,这也是为何孔融前来好言相商,而不是兴师问罪的原因。要是真被孔融抓住了丁宽的痛脚,以他敢与何进、董卓硬顶的名士作风,哪会如此软弱?
丁宽看差不多了,赶快收回来“文举,我也知道如此行事,会让你为难,只是形势所逼,不得不然。
这样吧,未来我如果再发现有官员胥吏不法之事,就不直接处置了,而会给你的国相府行文,将所有的罪证都交给你,由你来处置。
至于这暂时收缴无主土地,招募流民耕种之事,虽然产出是用于供应军需,但也请文举派人来监督这些账册,未来我走之后,这些土地全部移交给你,用于给这些流民授田安置,你看如何?”
孔融知道,做到这些已经是丁宽给面子了,要是再多说,弄不好反而会被丁宽指责他包庇那些豪强和污吏。现在多少讨回了些面子,也就只能认了。
思索片刻,孔融点头表态“善。”双方算是达成了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