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急匆匆的踏进正屋,绕过素娟纱屏风,穿过八仙桌,后头内室里,一个头戴抹额,只着中衣面色苍白的妇人,正蹙眉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抬手示意张妈妈安静,莫要吵到她刚睡下的女儿。
主仆二人轻声走到侧间的软榻前,张妈妈压低声音激动道:“夫人,老爷终于来信了,听来送信的六子说,来之前老爷正在请族谱,定然是已经取好大姐儿的名字,上族谱呢。”
听到好消息,张氏的脸色这才红润了些:“郑家第四辈的女子,应该是月字辈的,不知道老爷取的是哪个字。”
“我的夫人,无论是哪个,肯定都是极好的,老爷可是两榜进士,文采斐然,还怕取不来好名字吗!”张妈妈也是开怀,自家小小姐等了一年半终于要上族谱了。
张氏心里也开始有了万般期待,小心翼翼的撕开书信,一目三行的看了起来。
“欺人太甚!”
“咳咳咳…咳咳咳!”张氏看完信非但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反而一副被气急攻心的样子,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张妈妈不解:“夫人,这是怎么了?”
“妈妈,妈妈,我该怎么办?”喘了口气,张氏缓过来点,眼泪大颗大颗的流,拉着张妈妈无助的哭求:“老爷为什么要这样狠,他厌恶我就算了,大姐儿可是他亲生女儿啊。”
“我的小姐,您别哭,有话好好说,您的身子孱弱,不能再哭的。”
张妈妈一头雾水,但她了解自己养大的姑娘,能哭成这样,老爷的信里必定是有什么不好的话。
张氏哽咽道:“他…他给大姐儿取名叫丝萝,说是女子本弱,要以夫为天,所以叫丝萝,还说,这个名字还是青姨娘给他提的意,他觉得甚好。”
“什么?!”
张妈妈根本控制不住的高声,“老爷的脑子是进水了吗?!”
张氏垂下眼睑,她也好想大逆不道的问问,郑循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进水了,好歹是个进士,连自己女儿的名字都不会取。
不…
张氏咬唇,恨恨的想,不是他想不出来,根本就是他不愿意想罢了。
可是就算他不愿意想,哪怕花上两个铜板去外头请人取个名字,都比这个强。
好好的嫡女不跟着辈分走不说,还被取个丝萝这般薄弱低下的名字,更不用说这还是个妾室提的。
青姨娘是卖艺不卖身的妓子,嫡长女的名字是这样的由来,到底是磕搀谁呢?!
张氏不由得转头望向还在熟睡的女儿,悲凉道:“我可怜的女儿,摊上这种爹…以后你该怎么办?”
要是自己还康健,她也就不担心了,这辈子就算是跟郑循拼了,也要好好护着女儿长大嫁人,可是她如今也是一副破败身子。
以后她的女儿该如何呢…
“妈妈。”
“哎,小姐。”
为母则刚,张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既然如此,她就要为女儿的以后做好打算,至于她的长子再不济也是郑家的嫡长子,老太太不会不管不顾的。
“你还记不记得秦莲蓉?”
蓦然听到张氏提起多年未见的人,张妈妈还迷茫了几息,但当想起来就疑惑不解:“秦小姐不是嫁到江南布家了吗?这么些年,咱们可从未再见过她呀。”
张氏见张妈妈记得便解释道:“那妈妈可知道她夫家公爹如今已经是六品的通政司经历。”
“这倒是知道,当初老家来信,都说那秦秀才会挑人,给自己闺女嫁了个好人家。”
张氏摇摇头:“秦秀才若是有这等人脉,就不会因为找不来举人做保,而考不了会试了,秦莲蓉能嫁的这么好,完全是因为她有个好姑婆。”
“小姐,可是那个在秦家养老的姑奶奶?”
张妈妈记得她,长的眉清目秀,说话轻声细语有条理,还会一手精妙的针线活,当初自己还跟人好奇过,这么个能人,怎么就孤家寡人了半辈子呢。
“这也算是秦莲蓉的运道,有个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的姑奶奶教导,只教了五年,就让秦莲蓉脱胎换骨,这才被机缘巧合下遇见的布家主母给看上聘了回去。”
说到这,张氏也觉得都是命,“当初爹爹跟我说,也想找人去请个嬷嬷来教养我,可那时候我被秦莲蓉学规矩的惨样吓怕了,吵着闹着不愿意,现在想想真是傻,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张氏不由得苦笑,若是当初自己好好学了规矩,是不是就能看出来郑家就是个大火坑呢?
“小姐的意思是,咱们也去找个嬷嬷回来?”张妈妈不由得犯难,别看她平常跟那四个贱人吵架不落下风,可一旦出了门那对谁都是笑脸相迎。
京城这地方,扔块砖就能砸死仨官员,他们郑家是真心不起眼,哪有人脉啊。
好在张氏想到了办法:“妈妈找府里的老人问问,平日里她们出去有没有碰见宫里出来采买的大人,大人们经常去的地方是哪里,到时候带着足足的银钱,多转转,总能遇到的。”
没人脉就只能用笨办法,瞎转呗,张妈妈知道这是关乎自家大姐儿以后的大事。
于是脸也不冷了,拎着一壶好酒,带着从酒楼打包回来的好菜好点心,去求人。
说了不知多少句好话,总算是听到自己想要的,张妈妈搜了搜笑酸的脸颊,赶忙在街上晃悠去了。
一连晃悠半个月,终于在一天早上,看到了要等的人,抬脚便不远不近的跟着人走。
弯弯绕绕的都快给张妈妈转迷糊,等再踏进去一条暗巷,人却突然不见了,再一回头,刚才跟着的两位大人,正阴冷的盯着她。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着咱家,打的什么注意,脑袋不想要了,咱家可以替你给摘了!”
尖锐又锋利的声音在暗巷里回转,也扎进了张妈妈的心头,她下意识的腿软,直接扑通一声跪下。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老婆子什么都不敢想,就是想求您垂怜的!”
张妈妈头在地上砰砰砰的磕着,两个太监却互相对视一眼,面色怪异。
“呸呸呸!你个老婆子好不要脸,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脸上的皱纹比树皮还要多,还有脸说垂怜!”
张妈妈一听,原本磕着的头,也不由得停下,脸上蓦然涨红一片,“大人,老婆子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这是被误会了,张妈妈不由得恨自己不争气,也不会好好说,怕再多说多错,张妈妈干脆直接先拿银票出来解决。
但是因为这次带的足足有一千两银票,数额大,怕弄丢,所以是在内衫里头藏着。
而那太监见她突然开始解衣襟,脸直接绿了,原本就尖锐的声音更尖,“嘿!你这老婆子是听不懂咱家的话吗?再敢冒犯咱家,咱家非上报京兆尹,把你给压进去!”
“不是,大人,老婆子是在拿银票!”终于,在太监要转身去报官的时候,张妈妈才艰难的把银票掏出来。
清晨的微风不燥,煽动起银票的飘扬,两个太监直接就看到上头一千的字样,这才明白是他们给误会了,这老婆子定然是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