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均此刻提剑征战,并非是因仇恨或战争,只因眼前少年,也许和他陷入同样的困境。
世人皆知魔神的强大,却少有人知晓魔神既分强弱,也有善恶。在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追随一位过于善良的魔神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不过他的信仰曾是无可动摇的坚岩。
他经年习武,有着如匪石般的意志,最终成为部族中最强大,也最有威望的那个人,然后被拥立为王。
但这并不是他需要的,他明白,力量是不可或缺之物,他放下权利的诱惑,离群求索变得更加强大的契机。
但这最终招致了不祥的存在,握上那柄剑的那一刻,他才醒悟,自己过于执着了,已身陷泥沼之中。
自那日起,总有无端的痴想和令他着迷的梦从心底浮现而出,他所期望的不过是自己那善良的神能在这纷乱的世界之中能够长存,那梦中似乎有无数的办法能让他实现自己的夙愿…
可他从不敢顺着那些无端冒出的念想继续思考,身上被侵染的力量正在逐渐加深。当他发现自己的意识逐渐变得混乱之时,想要自我了结这一切却已经晚了。
如今发现另一名不幸被感染魔障之人,他为数不多的清醒让他知晓,两人拼死一战便是对他最好的结局,不管是对方帮助自己解脱,还是自己解放另一个被奴役的意志。
棕黄雄浑的元素力从他身上绽放,融入手中的剑,厚重的力量将他、剑与大地融为一体,但银光闪烁的剑身上却散发着令人恶寒的气息。
或许这就是那邪神赐予他的力量,他如今却想以凡人之身反抗魔神的束缚与控制。夜叉看着面前双目已经有了些许黑光的男人,对方的剑即使自己也需避其锋芒,因为那已经不是普通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而是一位魔神的赐予。
他侧身躲着对方的攻击,人类中的强大者能够通过磨炼获得足够媲美仙人的力量,如果再加上机遇,或许就有能够达到魔神层面的力量,甚至能够弑杀一位神明。
不过可惜,他还未成为这份力量的主人,就已快要成为了这份力量的奴仆…对方目中有求死之意,或许他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凡人终究羸弱,夜叉心想,自己虽比对方好不到哪去,但永远不会如此。他要亲眼见证那邪神被弑杀的盛景,为此他即使堕入深渊,身陷泥潭之中,也要活下去。
“你不能杀他。”心底浮现这般念头,夜叉默不作声,握紧的长枪松了些劲力。
夜叉与男人鏖战起来,对方心存死志,而自己却又不能取他性命,倒是有些束手束脚。不过这场战斗并未有第二个结果,凡胎肉体终究有局限两个日夜轮转的时间让他油尽灯枯,倒在矿石丛生的山间。
“去吧,就像你平时做的那样。”心底的声音如此说着,“哦对,应该说,就像我平时让你做的那样。”
“……”
夜叉走上前去,指尖点向已经昏睡过去的男人的额间。黑光顺着他的手指染向男人的头部,少顷,莹白如玉的光从他指尖出现,或者可以说,从男人的额间析出。
他看着指尖那一缕缥缈的光晕,有些怔愣。
“快些吧,难道还要我来帮你?”这声音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他今日的残魂为何如此活跃?夜叉忽然挑眉,似乎这次出行,他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残念比以往强大许多。以往并不会如此,所以有些沉默,这一次,反倒有些与他本身的多语相像…
夜叉好似有了答案,上次那鸟的幻境被他破去,似乎并不是对他那缕残念毫无影响。所以这次便多留了些力量在他身上。
又或者,此行目的非凡,他想借此壮大这缕神念…
他心中狠厉,但面色平静,并未再过多犹豫,闪身离开此地,将指尖的莹白雾气度入口中。柔顺丝滑的口感在唇齿间激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但每次都会感到有些奇怪,明明是诞生与虚幻之间的事物,却能真正被他咀嚼、品尝。
清淡的甜味在口中回荡,异样的明悟涌上心头,他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是飘零的半生。
……
“阿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阿均,盐神大人要带我们去寻世外净土,远离战争。”
“那个地方,远吗?”
“…不远…”
……
“宛兄,又有流民被大人接纳了,城中募粮,想要救济他们…”
“族里还有多少粮食?”
“这,本是够的,前阵子又被海中的流寇上岸抢了些去…”
“先匀些给他们,去盐殿再取些盐出来,我再去归离集中走一趟…”
……
“大人,近日有浴血螭龙前来袭击…属下不敌…”
“这…宛均,它们所求为何?”
“无非是大人权柄产出的精盐而已,但敌军此行却是伤及许多城中百姓!”
“看来,这里也非净土…”
……
“王,何不留下?”
“吾意已决。”
“城中百姓需要您的庇护!”
“正因如此,才有此行。”
……
无数流民聚集而成的小小王国之中,被拥立的王者毅然地离开那建于地下的城市,他或许有着在凡人中无可匹敌的力量,但却有着深深的自知,自己无非是这乱世中可以被随意践踏的弱者之一而已。
唯有继续变强才能守护自己所拥有的、所珍视的一切。
在他的梦中,居于地下的臣民们能够自由的在大地上行走,他们在富饶的平原上享受着丰收的喜悦,在梦的尽头,温柔的女神不再只有无奈的软弱,她手中的盐尺也会成为敌人所畏惧的戒律。
少年在微风的吹拂中醒来,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头。晨露滴下,清凉的触感让他迅速清醒。
确实是个不错的美梦…他起身赶向那男人战败的地方,已经没了踪影,只好四处搜寻起来。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行此可憎可怖之事,他至今不曾知晓是何名号的魔神以真名拘役着自己,自己与他有着被迫立下的契约。
他总迫使自己犯下罪无可恕的恶行,好像如此便能显得自己与他已成为一丘之貉,若真如此,便也只是一个软弱无能的魔神而已。
被吞食美梦之人,或因坚强的意志能再度寻回信仰的荣光,或因岁月的沉沦而变成行走的空壳。
但想到此行前那邪神的狂语,或许那人已被更深的影响转化为了他的棋子。
他找到了那个人,他正靠坐在一棵粗壮的树下,面如枯槁,形销骨立。或许他曾经真的有着无比坚定的信仰,不过终年无望的求索会动摇世上几乎所有凡人的意志。
即便是依靠如此的力量,他依旧不能与敌人抗衡,对方甚至不是魔神这一等级的敌人…而自己也已逐渐老去。
或许应该让她醒悟,在战争中,并没有一片无人打扰的净土,即便有,当被人找到的时候,也就打破了它的宁静。
男人静静的思索着,似乎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少年夜叉靠坐在树枝间,阳光从枝叶的间隙中洒下,照不清他的面容。
————
“想不到你不仅化形术修炼不得要领,众多仙家法术也是不甚在行。”碧空之上,湛蓝的仙鹤对着旁边娇小的鸟雀说着无情的话。
“啊哈哈。”贝尔德无奈的笑笑,使用那些仙法大多都是凭借对元素力的掌控,偏偏这却是她的弱项,“看来真君也觉得我机关术学的不错。”
“你倒是有趣。”留云借风真君乐了,“若跟修习仙法比较的话,倒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至少不算不堪入目了。”
“真君还请嘴下留情。”贝尔德无奈求饶,这机关术其实她学的也不怎么样,能学得比画符作法好些还是多亏了去归终那开小灶。
不过至少,背那药典还算进展不慢。
“前日有人报称,荻花洲东边的群山间元素力四溢,兵戈碰撞声响震天,似乎有人在那边血战厮杀。”留云借风摇了摇头,转而说起此行目的。“咱们且去观望探查一番,若见势不妙你便遁走求援,本仙自可阻敌一二。”
“真君…”贝尔德无奈,小声提醒道,“真君似乎从未能破我的幻术。”
“你那幻术,若被人破了,岂不是毫无自保之力?”留云借风声音一阻,“罢了,总之,护好自身便是。”
一大一小两只鸟从群山间飞过,很快便看到了少年夜叉与凡人之王战斗的残痕,其上附着的元素力久久不息。
继续向山中探查,宛均坐在树下并未动弹,看着两禽落在面前化为人身。依旧是一大一小两个美人,不过其中一人自己却认识。
“你是宛均?”留云借风真君有些惊疑,眼前的人却是与自己印象中那人有些相似,不过似乎太过落魄。
宛均作为盐之魔神子民所拥立的王者,在时常与他们交易食盐的离民之中并不陌生,而且他本身就强大可以媲美部分仙人。只是此时他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好。
贝尔德凝视着这个男人,他的身上有一缕淡薄的气息令她感到有些熟悉,但又有些太淡了导致她认不出来。
“让真君见笑了。”男人勉强的露出一个笑容,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疲惫和空虚是他此时最大的敌人。
“此前是你在附近与人厮杀?”留云借风真君心中已有定数,但还是开口问询。
宛均点了点头,“对方是一少年夜叉,似身染魔障。”
…
贝尔德似乎有些想起了那股熟悉感的由来,不过看着男人平静的样子,又不好说是因为他是与夜叉交手而沾染了那气息,还是因为别的。
原来是他…他来这边干什么?
看着贝尔德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留云借风真君解释道,“宛均是盐神领民中的凡人王者,虽是凡人出身,却已掌握了不凡的力量。”
岩神?盐神?应该是盐神,鸟儿似乎有些印象,在她本来的规划之中,并没有去见证这位神明陨落的旅程。她既不愿见到一位温柔的神明陨落,也不愿见到人们亲手弑杀自己敬爱的神明。
鸟儿早已醒悟,无边的温柔与慈爱并不能终结战争…但她却也不愿见到一位曾经仁慈的神明变得铁血。所以便不作多想,不见不烦。
不过命运似乎在群星的轨迹中早早的拟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