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需要我们送你一程吗?”出于礼仪,留云借风开口问道,虽然她们还有自己的任务,不过这位邻国的凡人王者似乎十分需要帮助。
“…多谢真君好意,不过不必了。”男人靠坐在树下,仰头望着天,“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贝尔德与留云借风对视一眼,仙鹤化成的女子只是摇了摇头。
“既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了。”那夜叉身染魔障,还需处理。
仙鹤带着鸟儿离开此地,想要在附近四下搜寻对方口中的夜叉,不过并没有成效。鸟儿知道,即使是岩神带着人去寻,也让对方跑掉了,他若想走,靠自己两人是找不到的。
“真君。”碧蓝的天空中,还是鸟身的贝尔德开口,留云借风真君在天空中飞翔时喜欢用原身,贝尔德也就跟着她化作鸟儿一同飞翔,“那位盐神,是位怎样的神明呢?”
“盐之魔神啊…是一位善良却又软弱的魔神。”留云借风真君并不会委婉的为其美言,只会直说她心中最为中肯的评价,“怎么,你感兴趣?”
“有些在意,想去看看。”
“那便去吧。”璃月的清扫,从未将贝尔德计算在战力之内,所有的行动都没有关于鸟儿的规划。不过她若愿意伸出援手,众仙也不会拒绝。如今她要离开,留云借风自然也不会阻拦,“倒是要注意些安全。”
贝尔德点了点头,“有帝君赐下的百无禁忌箓,应该无碍。”
仙鹤并未执着于寻找那名与宛均战斗的夜叉,他们毕竟不是在荻花洲的土地上战斗,这茫茫群山间,并非归离集的子民活动的区域。
她尚有排查荻花洲的职责,只告辞一声,就与鸟儿分道扬镳。
等贝尔德折回头去找那宛均时,他已经从树下起身了。手中拿着不知从哪拾来的落日果咀嚼着。
要直接与他接触吗?还是就用幻象迷惑着悄悄跟着他?
似乎没有那种必要。
贝尔德摇了摇头,落地化为少女模样。
“阁下去而复返,有何指教?”宛均出言,璃月的仙人他基本都见过,但是印象中却并未有眼前的少女。
“……”
“若无要事,还请容在下告退。”说罢,宛均就要转过身去。
“你说那少年夜叉身染魔障,自身却有与他相似的气息。”少女提及这件在意的事情。
宛均停下了脚步,“我与他鏖战两日,许是沾染了些气息吧。”
“我游历四方,愿见一见每个友好善良的国度。”少女开口问道,“可否引我去盐之神的国度参览一番?”
“…不方便。”宛均缓缓回答。
“是盐之城不方便,还是阁下不方便?”
“……”
“我并没有其他意图,只是愿意见证一些事情。若您还是不方便…”
那也就算了。
“我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存在…或许是一位魔神留下的力量。”宛均叹息,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开口自顾自的说着话,“自沾染上了这份力量,每日都有丛生的杂念从我心底涌出。”
贝尔德皱眉跟上,听着这个强大的凡人自述着,阳光投射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照不出他眼底的阴翳。
“曾经的我从未想过这些问题与事情,我只知自己在赫乌莉娅大人的领地中长大,她把温柔的胸怀无私的展现给所有人,从未愿意伤害任何生命。”
“她的温柔并不能保护自己,一次次的迁徙中我明白变得强大才是正理,可曾经的我从来不希望她为此改变什么,如果可以,我希望她永远是那个温柔的盐之神。”
“但人非草木山石,可以在时风中永远伫立。我渐渐老去,力量增长日益缓慢,城中也没有人能够接替我继续守护她…其实,仅凭我,也根本护不住她。”
“我被那未知的力量沾染后,多年坚定的信念似乎未变,但思绪却日益活络,曾经终日沉溺在磨炼技艺与力量的我突然开始思考改变的方法与契机。”
“当我开始意识到改变她那软弱的想法是唯一的出路之时,我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落入陷阱之中,我已经被改变了。”
“但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这是思考后得出的答案,只是曾经的我不愿去想而已。在这场战争之中,如今的她必定走不久远。”
“如果你并不能改变她呢?”贝尔德轻声问着,改变一位魔神?九叶曾有过猜测,魔神一直贯彻的意志如果被改变,可能会招致可怕的磨损,性情大变。
或许这个因果倒过来也是成立的,但总之就是算不上什么好事。
“……”男人并未停步,只是缓缓在山间走着,曾经这普通又没有机遇的景色并不能让他止步,如今却想好好瞧瞧。
“你既然愿意见证,就随我来吧。”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在山野中漫步,身后少女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他不曾问她想见证什么,是否知道什么,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人,他的灵魂似乎已如同死寂的尸骸般不再散发着任何波动,她从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源自于心的力量。
时间以七为一个周期,他们在一个新的轮次中来到了一处地宫的入口。不难猜测,其中是盐之魔神的领地与城池,是她带领民众寻觅的一处僻静之所。
宛均熟稔的打开了进入其中的门扉,带着少女入内,其中守卫的士兵只是向他问好和敬礼,并未多问少女的身份。
“陛下,您回来了。”一位军官模样的男子上前行礼,“是否要召开会议?”
他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向少女,多年来一心沉迷于力量的王似乎此行收获不菲,带回了一位王妃?这倒是一件好事,强大的王者并未留下子嗣,令城中众人忧虑。
“当然,把城中所有主要的负责人都帮我找来,晚上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与众人商议。”他似乎少有这般声称,那军官表情变得十分郑重,领命匆匆离去。
虽然地宫中看不见天空,但从他们下来时的天色来看似乎距离晚上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他在不大的城市中漫步起来,所过之处众人纷纷行礼致敬,贝尔德能够从这些臣民的态度与情绪中感受到他们对他的尊敬。
民众中一个少女捧着一束花勇敢的迈步上前递给宛均。
“我似乎记得你,几年前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你们的村子遭遇了魔物的侵扰,在附近游历的我带着你们向东跋涉来到这里。对吧?”
少女恭敬的行礼,感恩他所做的一切,也印证了他并没有记错这件事情,即使它对他而言似乎稀松平常。
“变化真是大啊。”他感慨着,不知是因为少女几年来容貌的变化还是因为其他。“如果有一天,邪神率领眷属与军队攻陷此地,你会怎么做?”
少女微微怔神,但很快便低头恭敬的回答,“愿与盐神共损。”
“你应该逃走才是,为她留下被人传颂的机会。”他轻轻开口说着悲伤的话,让面前的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原本看着她上前献花的同行之人中,一男子高声喊道,“世间已没有净土,愿为盐神大人战至血尽力竭。”
宛均古井无波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不错。”
离开这处街市,宛均脸上被忧愁覆盖,“阁下如何看?”
贝尔德一时无言,他也并未再有动作,思考是他以前做的不多的事情,但是近日却是愈发频繁。但越是深思,越是惆怅。
“由你来问,答案似乎早已注定?”良久,她轻轻开口。
“可否请阁下代我问问?”宛均轻声说着,他心中有放不下的东西,但却不知为何眼前的少女情绪低迷。但能有人与他共触此情,也算是做决定前的一丝安慰。
贝尔德点了点头,素手轻点宛均,为他附上一层幻象,令人看不见他原本的模样。又往前走了一阵,在路边的餐馆中寻了一用餐的中年男子。
“两位似乎有些面生?”
“我们是过往的行商,初到此地。”少女嗓音软糯,却开口直言,“我们听闻有魔神正打算攻打此地,若城池陷落,可有生路能循?”
男人摇了摇头,“若真如此,还请姑娘早日离去,以免殃及姑娘。我盐民当与盐神大人共进退,并未留有后路。”
少女摇了摇头,称谢离去。又是一指点出,隐去自己与宛均的身形,靠着元素力的细微波动指引他跟着自己。
这一次,在一处民舍寻到了两位正值青葱岁月的姑娘,她施展能力蒙蔽其中一个,代替她与另一人对话。
“我最近听有传言说,将有魔神攻打这里?”
“若真有此事,城里哪会这么安生?你莫要多想了。”
“唉,若真发生了此事,咱们还是早些逃离好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盐神大人待我们如此,怎么能…而且,我们能逃去哪?”
“听说琼矶野上,那繁华的国度一样会接纳流民。”
“我们已是盐神的子民,如何能背弃自己的神明?”
“……”
少女用能力将这段发生的对话传入被蒙蔽着的心扉,带着宛均离去。
如此在城中一边游历,一边询问着。但并未得到第二种答案。盐神赫乌莉娅果然是一个十分善良且温柔的神明,她善待自己的每一个子民,令他们感受到她无边的爱意与恩宠。她的善良也被子民们铭记,他们愿意以生命扞卫自己的信仰。
或许曾经的宛均也是这样的人。
她终于放弃了询问。
宛均见状,轻声开口,“我已招惹到不知名的魔神…”
“是梦之魔神。”贝尔德摇了摇头,“以梦为食、以梦为乐,以梦为信念、以梦为力量的魔神。你…你可能已经被他取走了曾经的梦。”
“是么…”宛均喃喃着,但并未久久思索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重复着今日听到的一句话,“世间已无净土…”
夜晚似乎临近,有人找到了街上漫步的两人,少女跟着宛均到了靠近城中心的屋舍之中。
不过即使已经开始了会议,贝尔德也还是没有见着那位善良的魔神。
“此行尚未有收获,却见西方恶螭在山岭间咆哮,罪孽的爪牙四散奔袭,寻觅着可能存在于林野间的流民…海魔所属动荡激烈,四下劫掠…岩神领民自顾不暇…盐城危在旦夕…”
她安静的待在角落里,看着凡人们的王者与他的臣民们诉说着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消息。
臣民们安静地聆听着他的指令,听着他从外界带来的消息,并未有人反驳。
“我认为,是时候再一次迁城,放弃这片领地,再向东边的深山之中探寻僻静之处作为新城。”
众人依旧寂静,贝尔德十分疑惑,这似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而且只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劳民伤财地迁都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荒谬之事。
但并没有人站起来反对,所有人都沉默着。是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件事情?又或者说…他们也认为这是无可奈何且必要的行动?
“既然没有异议,就下去准备吧。”他面色平静,淡定的敲定了这件事情,在没有神明的允许之下。其实他心中清楚,他只要跟那善良的魔神禀告一句,就能征得她的同意。
但这次,他希望瞒着这位一直注视着他们的神。
他唤来手下最亲近的将领,烛光照彻在他的书房之中,两人在摇曳的火光之中争执着,贝尔德在房顶倾听着这份信念的碰撞。她看着城中的居民们在夜间的窗前祈祷,虔诚的面容上似乎藏匿了所有情绪。
最终,争吵渐渐平息,凡人的王说服了自己的手下,就像他说服自己一样。
这座城市的人们凭借着信念走到了今天,摒弃了恐惧与思考,才能于绝境中撑到现在。
但一个清晨,他从美好的梦中醒来,看见满城的子民生活在摇摇欲坠的危房之中,已再也无法让自己不去思考他们应该走向怎样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