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这个除夕过得格外的热闹,或许是因为人多,总是有各式各样闹不完的花招。
许多人都是客居异乡,并没有家人在身边,大概热闹的玩耍可以忘掉离家的思念。
虽然大姐和小满不在身边,但毕竟刚见过不久,年前也互送了节礼,心里有些惦记,但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她和韩时安都像是这世上漂泊的灵魂。
好像落在什么地方都不够安稳。
李如意跟着大家一起笑闹,却又觉得这些人都只是让她短暂停留的过客。
每个人心中都是有根的,但只有她和韩时安没有。
当然,她还有姐妹可以惦念。
但韩时安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家人了。
上辈子还会有思念家人的时候,可随着时间飞逝,那些幼时的记忆大多模糊不堪,只剩下一些被各种情绪打磨过的画面还依稀存在。
因为人都不在了,很多记忆的对错真假已经无从考证。
上辈子他喜欢李如意,喜欢李如意脚踏实地拼尽全力活下去的真实。
这辈子他依旧喜欢李如意。
喜欢李如意撕开蹭蹭虚伪的迷障,依旧为了自己所求不断追求的勇敢。
那样的勇敢像是一条线,将韩时安飘飘荡荡的心牢牢的锁住,让他不管飘到了什么地方,都像是有个可以停泊的港湾。
喜欢是一种难以明说的欢喜,无关理由对错,看见就觉得满足。
除夕过了,就是十五。
如意坊十六开市,冷淡的和年前的样子完全不同。
李十六倒是还淡定,什么生意都有好过不好过的时节,这也是李如意为什么一定要在年前把另外两家如意坊开起来的原因。
眼看着生意冷清了下来,李如意就在筹备鸿鹄草堂的间隙,把那粗粗开市的两家如意坊全都找人休整一番。
日子平顺又忙碌。
出了正月,韩时安科举在即。
李廿这时候已经在京城之中大肆采买,那些年前囤积,过年没有卖出去的货物,不想要占库房,占银钱,总要匆忙卖掉一些,所以年后的价格总是要低上不少的。
许多在京中过了年的商队这会儿也都在做这件事,而李廿已经很好的融入其中,和个中老手相比,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虽然说失手的时候也有,但都还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中。
他虽然是个年轻人,或许是因为一路走来,摆在面前的路还很远,他并没有那么急迫,贪功冒进向来是商人的大忌,因为知道有利可图,坑蒙拐骗的套路大多会放在他们的身上。
江湖之中的骗子很多,总是能编出一个吃了上当受骗不吃日夜难熬的诱惑,勾引着一群贪心的人上钩。
有些损失不大的,受害一方都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只有那些一夕之间大厦倾倒的,才会有一些经验流传出来。
大多时候靠的还是当家人和管事人的冷静理智。
等到李廿出发的时候,李如意这边已经建起了两个鸿鹄草堂。
草堂看起来很平庸很简陋,除了不收束修,有一间挡风遮雨的屋舍之外,就只有一些粗制的桌椅。
不过,草堂带着院子,院子后面能种种菜,院中也都带着水井。
那些教习的先生就住在后院。
草堂的前厅之中有着很大的窗,贴着厚实有透光的窗纸,一个坐地的泥炉子已经搭建好,只要升起了炉子,冬日里坐在炉子边烤火看书也是不错的事。
京城周围苦读的学子很多,也有些一些识文断字但又落魄到无甚可做,只能在坊间摆摊代人写信的。
李如意都不用花费太多的心思,就能招募到很多这样的人。
京城居大不易,李如意提供的这份工放在寻常读过些书,又落魄的人家之中,已经算是一份比较体面的活计了。
不过,李如意也是要调查一下对方的人品好坏,还要听听对于女子习字的看法。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
他们的想法和品行对于还有很幼稚的小孩子来说,具有格外深远的影响。
李如意不求这些人都是正人君子品行万里挑一,但也不能默许歧视偏见,否则等到几年之后,想来鸿鹄草堂认字的女孩子,必然被世俗和师者彻底排挤出去。
即便是这样,李如意也明白,很多人都会把这里传的邪乎其邪。
只一个男女同席扰乱纲常,就已经让鸿鹄草堂势必要和许许多多愚昧无知的宗族对上。
李如意和颜若凌都是格外敏锐之人,她们又岂能不知?
只是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要有人去做。
李如意此一生都不愿活成旁人的附庸,哪怕是自己生的孩子,她都不能接受。
为的就是自己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身后只有自己坚定的信念,而不是不停被人拿捏的把柄。
一个丁鸿的传说,两间小小的草堂,六个温润本分又正气的先生……
没有人能明白,这样简陋平凡的开始,对大齐的意义,更没有人能预见千百年后的鸿鹄草堂成了知名学府,李如意更因此青史留名。
颜若凌向来缺乏勇敢。
所以她把自己捆上了李如意的战船,随着她一往无前的勇猛,随她一起,去见一见无人触及的另一番天地。
鸿鹄草堂刚开始更像是许多人家的放孩子的地方。
草堂后院,每个先生都有自己独立的屋舍。
农家院子大,李如意也说,若是有人成家了,想把家人带过去的,也可以跟她说,她告诉过李十六,帮着这样的先生修整一下院子,万不可混住在一起闹出事情来。
有的人很快就把家人带过去了。
李如意也没有食言,这样一来,想过来投奔她的人就更多了!
不过,鸿鹄草堂的发展不宜过快。
维持一个好名声更是重中之重,若是因为一人坏了她整个鸿鹄草堂的名声,那可是得不偿失。
为此,李如意还和颜若凌商量了很多,颜若凌如今除了陪着太后,也是无事可做,便干脆把心思都放在了这里。
很多的事情,没有发生时,大家根本预料不到,只有等到发生之后,才能想到应对之法。
这两个小小的鸿鹄草堂就就像是黑夜之中燃烧的豆大光芒,硬是靠着李如意和颜若凌的庇护星星燎原。
正月过去,二月到来。
今年的春闱在二月下旬开始。
虽然许多人都是提前准备的,但也有些外地的学子是在二月之后到来的。
每次春闱,状元楼都是万分火爆。
贡院周围的客栈更是住的满满当当,甚至连柴房都被租赁了出去。
如意坊的生意因为这些人,又开始新一轮的繁忙。
毕竟能看话本子的大多是读书人,来了京城又怎能不看看如意坊的江湖气。
李如意正月时休整的那些地方,终于在这时候搏回了不少的口碑。
一晃,就到了春闱的日子。
这一天,李如意依旧早早起来,去贡院送考。
韩时安就坐在她身边,攥住了她的手。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对于高中的畅想,没有因为紧张胡乱的言语。
李如意撩开了车帘往外看去。
京城的早春已经不那么冷了,不过就算知道韩时安有内里护体,她还是不可避免的替对方多装了两件衣裳。
韩时安转头去看她,马车之外,只有一半的月亮,泛着雾蒙蒙的光亮。
他忽然想到了上辈子。
只是想到了上辈子,他又有些恍然如梦的陌生感。
明明都是自己经历过的苦难,好像随着这些年两人风风雨雨的陪伴,变成了他的一种幻象。
那时候,李如意不忍考前乱他心神,明明已经找到了别的出路,却没有明说,只是哭着告诉他,两人这样没有以后,这种虚假的生活,有还不如没有!
他带着一腔孤勇进了贡院,想着一定要考个功名。
他以为李如意会等他。
但等他的,和他当初考秀才时一样……
他的每一场考试,都像是他和她人生的分界。
一个一路向上,一个滑向深渊!
只是……
那些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李如意感受到他的视线,转过头看他。
“怎么忽然把我的手攥的这样紧?”
韩时安回神,低头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忽然笑了起来。
“如意,若是此番,我未能高中,来年我就随着你去四处走走,给你的鸿鹄草堂做不要钱的先生……”
上辈子的韩时安,回首来时路,除了恨,只剩下茫然。
这辈子的韩时安,看着面前鲜活的人,才忽然发现,原来自以为是的喜欢,还是从来都没能真的对对方感同身受。
李如意踩在她的伤口上重生了。
她没有因为自己曾经落入黑暗,便觉得旁人也理应如此。
更不会因为有人选择了同她当时一样的选择,就觉得自己应该暗自偷笑洋洋得意。
过往从来都不是屈辱。
但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
原来过去的,就只是过去的!
李如意就站在这世间,用微弱的力量,一次次的向着曾经迫害过她的所有刽子手发起了挑战!
她一边带着旁人不能理解,如风一般飘忽,又如云一般高远的信念。
一边又赤着双脚不惧风霜严寒,踩在厚重的土地上。
梦幻又真实。
就在韩时安愣神的时候,李如意伸出另一只手,落在了韩时安的手上。
“那我岂不是欢喜的很,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今晚是祈祷你考的好些,还是想着你随便写写便成了!”
晨风从撩开的车帘吹进来,吹乱了李如意的碎发。
韩时安伸出另一只手帮她整理了一下。
此时的李如意,没有上辈子他们最后见面时的精致,却将她身上的锋锐尽数显现出来。
“如意,今生来不及了,但若是有来生,我想只守着你过活。”
李如意笑了,也用力的握住韩时安的手,以为他是要参加春闱太过紧张,还在安慰他。
“这辈子也来得及,不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只管去做!”
韩时安看着她,一双眼眸之中流露出了淡淡的哀伤。
慕艾之心总是慌张,哪怕人就在眼前,也像是充满了要离开的不安。
韩时安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想法。
因为他和李如意准备了许多年,终将随着他今日的脚步走上一条不归路。
他们不止是为了心中的信念,还是为了前世今生。
两人都不知道为何自己能够重生,但上辈子没有完成的事情,这辈子粉身碎骨也要做完!
韩时安的眼神慢慢变得无比坚定。
他不会问李如意后不后悔走上这条路。
如果他问了李如意只会笑他。
两个人一起重生,这条路怎么能只属于韩时安一人呢?
站在前方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升钱手段带来的危险。
而是当地世家大族编织成的一张一张厚实的网,将许许多多平常的百姓,当做自己网中的鱼。
马车缓缓停在了贡院门口。
韩时安拎着考篮走下马车。
李如意已经安排人过来排队了,韩时安在过去之前,又好好的看了李如意一眼。
不像是刚才在马车上的时候。
这一瞬间的李如意,一下便明白了韩时安心中所想。
“我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应当让你明白了我的决心,我亦是相信,这条路上绝非只有你我二人。”
韩时安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过去了!你这几天好好照顾自己。”
李如意朝他挥了挥手。
“你也是!虽然给我当鸿鹄草堂里不要钱的先生也挺诱人的,但我还是想说,我更希望你此生所选皆你所愿,事事心安,时时顺遂。”
风吹起韩时安的衣袍一角,也吹散了他眼中的烦忧。
他转身去奔赴他早已决定的路。
或许,也终将迈上同上辈子一样的轮回之中。
只是这辈子终究是甜的更多,因为太甜,那些苦的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随着春闱开始,丁鸿传的火爆都被压了一头。
赌场之中已经出现了各种盘口。
各地有名的学子全在其中,若是那名气格外大的,连预计可能有的排名都有人在买。
其中当以韩时安为最。
有的人听说他是今年恩科之中唯一可能三元及第的人,都忍不住的嘲笑。
有的人则是二话不说,只为了看韩时安倒霉,便重金买了他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