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天的时间,京城之中像是陷入了某种暴风雨即将到来之前的狂欢。
贡院大门紧闭,赌坊大门却是常开的!
总是有做着发财梦的人想要进去试试。
而这也是赌坊的手段,看似小钱也能押上一注,但只要人进来了,就代表了欲望。
欲壑难填,今天是一注,明日就是两注,无趣了被人诱上了牌桌,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许多人都是对自己的德行没有数的,总觉得自己运气必然好的不行,亦或是自己能控制住自己……
这样的事情年年都在发生,屡见不鲜。
李如意自然是不参加的,不止如此,旁人想要替韩时安下注,李如意也不准。
韩时安能不能高中,除了上面的几个人,就数李如意心中最有数了。
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如意这么多年赚过的钱很多,她可以赚辛苦钱,可以赚取巧的钱,却唯独没赚过一文黑心钱。
明知道自己下场会影响赌局的局面,将很多人手里的钱榨干,还要下场的,不是缺钱,而是缺德。
李如意从来不以德行高尚标榜自己,但这么多年被她算计的人里,大约除了邹空之外,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春闱与以前的考试不同,这一场考试分为三场,每一场三天,但中间没有休息,要在贡院之中住够九日。
朝廷的选拔一般都在二月初九,十二和十五考试。
但因为是恩科,日子是皇帝钦点的,等到考完这九天,正好就到了三月初。
天气乍暖还寒。
不过没有倒春寒,气候宜人,比之往年的春闱舒服太多。
陈江安亲自带人守着,这段时间京城之中没有闹出任何动静。
贡院门外一直有人守着。
李如意虽然不担心韩时安的情况,但也是安排了人过来。
韩时安一身的武功,放在江湖中平平常常,放在贡院里却能大杀四方。
有内功护体,寻常风寒都不易感染,更别说以他的心态,根本不会因为这一场考试有太多的波澜。
韩时安所有的担忧,都是因为,从这场考试之后,他和李如意的命运将会走上另一个拐点。
李如意早在那一夜,听到他上辈子死因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韩时安是要坚持自己的路。
李如意却是因为不知自己重生一遭的福运来自何方,所有可能的,她都不能放弃。
如果这就是她重生的意义,那她不会畏惧,也不可能退缩,她愿意直面命运带给她的所有艰难险阻。
旁人只觉得阴暗遮天蔽日,她却觉得,这样的一生,当得起一句,波澜壮阔。
贡院大门打开的时候,不少的学子都是强撑着一口气硬是自己走出来的。
不少的人家已经准备请好了大夫,强势的仆从挤开了那些考生,把自家的主子从人群之中捞了出来。
贡院门口一片混乱,李如意站在马车顶上,顶着晚霞往贡院之中张望。
韩时安一出来,只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她。
韩时安大约是这些人之中最体面的了。
他衣服干净气质温润,甚至念头不够通达的时候,还在贡院之中用冷水简单的擦洗过,看起来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刘临轩正说着话,忽然发现韩时安不知道何时竟然走神了。
他顺着韩时安的视线就看见了夕阳下的一道剪影。
那道身影立在马车之上,刘临轩都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却总觉得那剪影美的惊心动魄。
他忽然心头一酸。
自己这一生,仿佛就在不断的见证着自己到底会为哪样一个人而心动,却又始终都无法靠近。
刘临轩很快从片刻的愣怔之中回神,他觉得韩时安是个很好的朋友,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自己心里对李如意每多一分向往,都会让他愧疚一分。
他叹了口气。
“我家中也安排了人来接我,我这就过去了!这两天你好好休息,等过几天我们状元楼见。”
韩时安转过头对着他点了点头。
两人就此分别,向着人群不同的方向挤了出去。
韩时安其实也有很多手段从人群之中跳出来,但这些手段实在太花哨,容易被人抨击。
他很快就要站在烈火烹油的位置上,此时此刻还是尽可能低调的好。
用了一段时间,他才挤了过来,李如意从马车上跳下来,两人一起坐进了马车之中。
贡院周围的路都堵的很严重。
不过他们倒是不着急,镖行的镖师给他们赶车,周围又有陈江安的人巡逻,安全不成问题。
李如意问了韩时安几句,便拿出了吃喝,问他吃不吃些。
韩时安这些天确实被苛待了,看见点心便捏起了几块吃了。
吃饱了两人忽然好像无话可说。
李如意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撩开车帘问外面的镖师大致的情况,得到了也一个回答之后,缩回了马车之中。
韩时安不明所以,抬头看她问道。
“着急我们可以走回去……”
如今马车走的倒是慢,还没有走着快。
李如意摇了摇头,伸手扯过了被褥直接铺在后面。
“你这些天也没有好好休息,反正一时半刻也回不去,你就在这休息一下吧!等回去我叫你。”
韩时安倒是真的有些疲惫了,不管心中想了多少计划了多少,成绩没有出来之前都是空的。
他歪过头,靠在李如意给他铺盖好的地方,整个人随着马车晃晃荡荡的离开了这里。
第二日京城之中很是热闹,不少人都病的起不来了。
韩时安倒是没什么影响,贡院再难住还能比冬日里露宿野外难住?
刘府一早上就让人过来传话了,问问韩时安这边身体如何,可用的上大夫瞧瞧。
韩时安这会儿已经起身了,和刘家过来的人说了两句话,这便把人打发走了。
等人离开,又陆续有些相熟的人家过来打听,尤其是周围一些人,悄悄买了韩时安能中和不能中的人家,更是关心韩时安这次考的如何。
一见韩时安神色一如既往,整个人看着根本没有参考九天的落魄,有些人心中高兴,连叫了好几声好,有些人则是面上笑着,心里暗暗咬牙。
这一日的时间就这样度过。
第二日,李如意也难得抽出一天时间,一边算账一边陪着他。
韩时安看了看李如意的账目,去年的旧账已经翻过去了,今年的新账还在记录着,他也过来帮着一起算账。
阳光透过书房的窗纸投进来,韩时安总觉得这光芒有些淡,看看外面的天,他走过去,一把推开了窗子,阳光如同流锻,带着点亮灰尘的光芒倾泻进了房中。
今日是个艳阳天,外面的迎春都要开败了,院子里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一阵饭菜的香气,因为人多,厨房那边总是要从早忙碌到晚的。
李如意也被这阳光吸引,转头看向了窗子的方向。
“京城比咱们那边暖和多了……”
韩时安笑着转过身来。
“你还没有去过南边吧?”
李如意上辈子就死在京城,从来没有往更南边的地方去过。
她点了点头。
“还真没去过!”
韩时安想起了自己当官的那些年。
“越往南越是热,到了最南边,都没有冬天……”
李如意听他说起这些,也跟着问道。
“没有风雪,也会少很多冻死的人吧?”
韩时安叹了口气。
“南边也有南边的苦,有的地方瘴气弥漫,危险丛生,但有很多人,却要常年与瘴气为伍,当地百姓寿命都很短,四十岁都算是长寿,五十岁都算是高寿了。”
“而有的地方海潮汹涌,土地不宜耕种,只能靠打渔为生,一场飓风过境,首当其冲卷走的都是那些靠海为生的人。”
李如意在书上看到过,但因为没有经历过,无法直观的想象出飓风的样子。
虽然知道危险,但她心中,还是有些向往。
那些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似乎全都带着吸引她前往的诱惑。
“等到以后,如意坊也会去到那些地方,我也跟着一起见见各地的不同!”
韩时安走回来,重新坐在桌前。
“宗族势力庞大,你不要着急慢慢的走,我相信你早晚有一天能把如意坊开遍大齐的每个角落。”
李如意瞬间笑了,点了点头。
“我让厨房中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咱们快些算账,算完这些好过去吃!”
韩时安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摸摸李如意的脸。
李如意以为自己脸上沾了墨,下意识随着他的手指而动,但发现他只是摸摸自己的脸以后,这才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坐在大书桌之前,算盘声噼里啪啦的响起,带着静谧又和谐的气息。
放榜的日子定在了五日之后,天还黑着贡院门口已经有人去排队了。
李如意早早就起来了,正琢磨着自己要不要找个人去看看消息,李十六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自家老爷子已经早早出门了,谁都拦不住,一定要去给韩时安看榜。
李如意想起李家伯父那雄壮硬朗的样子,明白这也是对方的一片心意,问了李十六打发过来的人,知道对方也不是一个人出门的,便也跟着放下心来。
韩时安神色淡然,上辈子他已经紧张过了,那时候自己什么准备都没有,都能拿下状元。
这辈子自己准备了如此之多,若是考不中,那必然是皇帝不想让他高中。
上面那位如果真动了这心思,韩时安必然也是挡不住的。
那还有什么纠结的!
韩时安听说李家伯父去看榜了,都懒得再让韩时雨过去。
天色微亮,刘临轩派人来请,说是不少人都去状元楼那等着听消息了。
韩时安听了不为所动,并不想去。
今日之后,状元楼之中很多人都将走上不同的路。
有人寒窗苦读终是未能大展宏图,有人汲汲营营,最后也只能是草草收拾了行囊,带着自己这一场绚烂的美梦,重新返乡。
多少学子一辈子只是学子,韩时安不愿意再见这样的场面。
他干脆说自己后返劲儿,身体不适不去状元楼了。
刘家的人看他那好气色,回忆起刘临轩那明显单薄了许多的模样,总觉得身体不适的似乎应该是自家的公子。
不过这些话到底不能说出来。
两家之间还要维持脸面呢!
等人离开,李如意和韩时安又陆续打发了好几波过来请他看榜的人。
看着韩时安真的开始装病躺回床上,李如意替他摇头惋惜。
“多好的日子,竟然病了……听说今日不少人榜下捉婿,我师弟这般品貌,一出现怕是就得被人捆回家中成婚呢!”
韩时安知道她在逗趣,也跟着叹气。
“实在是可惜,韩解元一早在乡试的时候就被人抓走了,这身子骨单薄,无福消受旁的美人恩了!”
李如意顺势啧啧两声。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有如此先见之明?”
马上她又接了一句。
“呀!竟然是我呀!”
韩时安瞬间被她逗笑,只觉得面前的人怎么看也看不够。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
李如意又去打发了两拨人,天已经亮了。
今日院中很安静,院子里住的人都不停的往大门口张望。
李如意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给自己修补衣服,看见一会儿过去一个人伸着脖子看看大门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非常。
不过,她也没有打趣别人,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快要过成家人了,怎么可能不担心韩时安的成绩。
今日又是个好天,不知哪里来的鸟雀在院中的树木之间躲藏,叽叽喳喳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俏皮。
贡院那边到了时辰,负责放榜的考官带着兵役出现,那些兵役将人挤开,一直将人推到了安全的距离之外,放在围成一个半圆,将张榜的人和那些看榜的人隔绝开来。
大张的红布张开,挂在了榜上,所有人的呼吸全都被那上面的字牵引。
李大伯伸着脑袋,仗着自己常年干农活养出来的一身腱子肉,左右开弓,硬是在小厮仆役之中杀出一条路来。
有人骂骂咧咧,质问他谁家的下人,懂不懂规矩。
李大伯根本顾不上了,他只瞪着眼睛,看着红布张开后排在头名的名字。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伸开手掌去看手心的字,只是刚才推挤的太用力,手心的字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