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的一拍大腿,而后转头去找自己那已经被人挤没影儿的仆从。
“这人哪去了!关键的时候指望不上!没听说谁家主子都冲到榜下了,小厮还挤不进去的!”
李十六给他爹找的小厮,主打一个机灵,毕竟他爹现在这样的情况放在外面,看起来除了个机灵点的小厮,也不太用担心安危的问题。
主要是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小厮年纪不大,很讨喜,会说话会办事,还认识一些字,就是人有些单薄瘦弱。
李大伯就担心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出门之前,特意让人把韩时安的名字写在了他手心上。
可惜……
他挤进来又有什么用!
他也不认识字啊……
就在他陷入不愿意放弃这个好位置,又因为不认字杵在这里也没用的僵局之中时,忽然听见后面一声声铜锣声起。
霎时间杂乱无章的人群都安静了许多。
李大伯回头去看,就见一个穿着打扮格外气派的礼部官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榜下。
等到铜锣声结束,他清了清了嗓子,开始唱榜。
李大伯瞬间被这排场震慑到了。
他自诩是村中最有出息的老头,毕竟村中那么多人,只有他能来京城走一遭。
而且过得还是老太爷的日子,比村中人不知道体面多少。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京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旋涡,一个人在这里是如此的渺小。
没有人在这里是值得骄傲的,明明觉得自己已经过得很好了,但去看看身边的人,总能找到更多比自己过得更好的。
不过,随着唱榜的声音响起,李大伯因为穿着土气,没有见识而勾起的自卑,瞬间消散无踪。
“会元……”
“江城府……”
“韩时安……”
一瞬间李大伯眼睛瞪得老大。
他虽然没有见识,可也知道会元是什么意思。
这是头名啊!
韩时安会试拿了头名啊!
接下来的声音,李大伯已经听不见了,左右这些人中也没有他认识的,知道了韩时安的名字,他大巴掌都要呼在身后人的脸上了,健壮的小老头转身就走,高兴的好像他自己得了会元一样。
当然,如他这般的人并不在少数。
过来听自家少爷公子的,若是听到了名字或是看到了名字,也大约是差不多的心情,除了顺便再看几个相熟的,剩下的便全然顾不上了。
李大伯从人群之中挤出来的时候,他的小厮还在人群外使劲。
孩子到底年纪小,才十五岁,为人机灵,以前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身量都没完全长开,还是到了这边以后才开始长个儿的。
唱榜的人能接到这样的活,自然也是有他的原因,他的声音传出老远,连人群之外都能模模糊糊的听到。
小厮看见李大伯又挤出来,赶紧冲过去。
“老太爷,小的好像听见韩举人拿了会元……”
李大伯这会儿红光满面,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把自己手上最后的一点墨水也终于消耗干净。
“是啊!是啊!江城府韩时安,江城府就这么一个韩时安啊!”
韩时安这名字也不至于烂大街,倒是没有那么多重名的,而且就算是有,来自同一个地方,叫着同一个名字,又刚好也是个举人,还参加了同一场会试的几率也太低了些。
李大伯不觉得自己会误会!
他觉得这人一定是韩时安。
小厮赶紧配合的用力点头。
“老太爷,那咱们快回去给老爷报信儿吧!”
李大伯听了这话,方才收回了自己过于用力的手,转而按着小厮后背,推着他赶紧回家。
两人是一路小跑,生怕晚一刻,这个好消息就会飞走一样。
小厮正是好年岁,跑一跑不觉得如何,李大伯以前也是干惯了农活,走过很多路的,两人的脚程竟然比那贡院门口专门等着报信讨赏的人还快了两分。
到了熟悉的巷子,两人没有回家,都是直奔李如意那里。
李十六已经早早过去了,连如意坊今日都没去。
孙小娴也是焦急的等待着,等在大门口来回走着圈的看。
韩时安若是中了,那就是进士,进士可就能当官了!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就算是孙小娴如今日子过得舒畅,村中亦是不免有人笑她嫁了个商人。
可若是韩时安高中,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李十六作为李如意的堂哥,又是李如意的掌柜,他的身份肯定要随着韩时安身份变化水涨船高。
到时候,她再给爹娘去信,那些闲言碎语肯定要少上许多……
李十六也有些慌张。
他心中想的是,韩时安若是高中了,如意坊必然又是另一番模样。
顺带的,他还想到了去年流传的丁鸿传。
丁鸿传这股风还没有结束,李如意生擒永安侯的事情也没有完全消散。
这时候,韩时安若是中了,他在想办法找人运作运作,借着丁鸿传的余温,将丁鸿的土地文武双全这件事宣扬出去,如意坊必然还得再红火两分。
除此之外,李十六还想到,应该找几块不错的砚台,还有上等的文房四宝放在铺子之中,说是丁鸿的徒弟韩举人用过的,说不定还真有人买回去借借光……
不过,这种念头又很快被他赶了出去。
进士哪是哪那么容易考的。
就算是去年刚考过,今年没考过的,以前没考过一直过来考的人加在一起,一共才有多少?
可是每年县试中了秀才的又有多少!
李十六也是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拍响,早就等在门口开门的是住在这边的镖师。
大门一打开,李大伯跑的满头大汗的黑红老脸便凑了过来。
“快……快……”
镖师赶紧扶着他。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慢些说……”
李大伯这时候哪能慢下来,喘着大气,磕磕绊绊的把话说完。
“中……中……了……咳咳……第一……”
他伸着一根手指,跑的都只咳嗽,连说带比划。
镖师还没明白,孙小娴却瞬间领悟了自家老公公的意图。
“爹啊!您说说韩举人中了……第一名是吗?”
李大伯急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但听到孙小娴的话,激动的直拍大腿。
也是下了死力气了,大腿拍的砰砰作响,顺势用力的点头。
孙小娴眼睛一下亮了,转头想要跟人说这个消息,但已经跑到她身后,将刚才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的李十六动作迅捷,孙小娴这边才一转头,那边李十六的声音已经传出老远。
“中了中了!韩举人中了头名!”
这会儿所有人都很高兴,连消息是否属实都不需要验证了一般。
李如意在房中听见这话,去扒拉韩时安。
“去看看!”
韩时安叹了口气,想到接下来的场面就有些疲惫。
“无甚好看,左右我还病着……”
李如意见此只觉得好笑。
“你若是不出现,就不怕旁人说你中了举便翻脸不认人?”
韩时安虚弱的笑笑,仿佛真的病了一般。
“我这辈子,什么时候怕过别人的闲言碎语!都是别人替我担心!”
李如意不禁想起了宋铭禄,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宋铭禄若是听说了,会不会想要掐死韩时安!
不过,和韩时安相比,李如意当然不心疼宋铭禄了!
韩时安既然懒得应酬,她便起身,自己去应对了。
“那你可得装的像一点,不然一会儿露馅了,咱俩一起丢人!”
韩时安拢了拢中衣,把自己的坚实的肌肉遮起来,深吸两口气,开始闭气,很快,脸色就跟着难看起来。
要说装病,想他刚来京城的时候,就在装病。
邵平川那久病无医的弟子之死,成了点燃一切的导火索。
这才过去半年啊!
韩时安那些装病的心得体会没有减少半分,更因为经验沉淀过后,显得格外逼真。
李大伯从外面回来没多久,身后报喜的人便已经到了。
李如意已经安排人张罗起来了。
家中的红纸早就裁好了,这会儿只要有人上门报喜就能得到一个红封。
第一个回来的李大伯当然拿的最多,这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后面跟着来的听说已经有人报过信儿了,马上就明白,自己今日是赚不到大钱了,不禁心中有些失落,早知道去第二那里了!
他们也是听说了李如意有钱,这才想着过来报信,看看能不能得的多些,可惜晚了一步……
红封之中封的钱并不算多,就是讨一个好彩头。
不过,当李如意让镖师拎着箩筐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还是让周围不少人都震惊了一下。
如意坊如今这样的局面,她想要低调都低调不了,既然这样,那就干脆不低调了!
反正江湖人,有点江湖人的做派又有什么关系。
等人来了,一把一把的红封洒了出去,一瞬间巷子被人堵的水泄不通,一阵一阵的叫好声传来。
有人抢了一把,有人只抢到一个。
打开一看,里面包的竟然不止有铜钱,还有银叶子。
这样一来,这红封可就值钱了,若是谁抢的多些,那好长时间都不用为了因钱犯愁了。
不熟人的打发走,熟悉的人很快也上门了。
刘家的人来的最快。
除了过来恭喜韩时安之外,顺便给他们报信,刘临轩也中了。
名次竟然还不错,也排在二甲的前几名。
他这段时间的辩论不是白做的,思路清晰,反应也很快。
一拿到考卷,他心中便有了大致思路。
按理说,以他如今的学识,想要考中并不容易,毕竟上辈子他这一场就没中。
不过这辈子很多事情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比如说,韩时安闲来无事的时候,已经和他分析过主考官的品味。
比如说,近日来声名鹊起的宋铭禄,这次也出现在了阅卷的考官名单之中……
有些时候,上面未必会主导考试的走向。
但只要有了心思,想要在合理范围内动点手脚,实在是简单不过。
有了这样一层一层的关系,再加上刘临轩的文章确实不错,想要拿个好名次并不奇怪。
这些文章很快就有人誊抄了下来,挂在了贡院之外的榜上供人品鉴。
这是大齐的惯例,既能证明科举考试没有徇私舞弊,也能让大家看看这一年进士的能力。
韩时安的文章一出,很快就在学子之中传阅开了。
有些人已经收拾行囊准备返乡,有些人不愿离开,准备在京城继续念书,等待着两年后的下一场春闱……
有些时候,文字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那些藏在众人心中刻薄的偏见,总是能通过对方笔下的文字消散于无形。
后面不少的人排名还引人质疑,唯独韩时安,大家只在嘴上骂他走了狗屎运了,却从没有一个人说过他不配成为头名。
这样的文章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
不是华丽辞藻堆砌的句子,只是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文字背后,藏着的,是对江山、社稷、朝堂、百姓……深刻的认识和了解。
因为过于深刻,让许多人都没办法第一时间理解,只觉得晦涩难懂,可随着理解的深入,一篇一篇或者从未读过,或是已经读过的书被翻阅开,这文章的厚度已经超越了科举本身的格局。
无话可说!
但还是嫉妒!
一瞬间,赌坊之中关于韩时安三元及第的赔率迅速改变,被人直接买的都不值钱了。
寻常人又跟着热闹起来,想想古往今来,三元及第的状元有几人?
说不定自己这次就有幸见到呢。
各大赌坊都很慌张,眼看着这赔率已经变成这样了,继续下去吃亏的肯定还是自己。
倒是人想过,要不把韩时安暗杀算了,但大家也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不说京城治安森严,只说韩时安自己的身手也不是寻常的杀手能近得了身的!
种种可能堆叠下,弄死韩时安反而成了最麻烦的。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去想别的办法。
很快,各大赌坊都陆续放出各种风声,有什么谁谁谁背景深厚,谁谁谁明明文章一般却最得上面的喜欢 ……
顺带的,大家不约而同的把韩时安贬的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