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魏永明回屋取了帽子和马鞭,临走前吩咐武七:“你套辆车到教堂接耐神父,请他带上助手和手术工具去帮忙救治受伤的弟兄。”
武七应声而去。魏永明大步冲出公所,与何大庚和曹老六带着两队团勇上马直奔出事地点。
大槐树庄距离公所六七里地,厘金哨卡就设在庄外的官道上,路两边是一座挨一座的小山包。
众人赶到时,十几名团勇正各自以零散的石头和树木为掩体,散成扇面形远远围着几十米开外一面陡峭的山坡。
见援兵到了,一名队官急匆匆的小跑过来汇报:“何头,魏头,洋人火器煞是霸道,咱们已经伤了三名弟兄!”
“我知道了。”何大庚直起腰,手搭凉棚望着山坡方向:“人还在吗?”
“在!兔崽子刚才想跑,被咱们一阵乱枪打回去了,再也没敢出来,就猫在石头后面骂骂咧咧的。”
“他骂什么?”
“滚蛋,去死,你妈的。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调调挺怪的。”队官忿忿道:“其他的听不懂了,俺们喊话他也不搭腔,就一直这么僵着。”
何大庚略一沉思,回头对魏永明说:“登初,你会讲洋话,过去试着跟他交涉几句——当心些,莫要挨的太近。”
“明白。”魏永明翻身下马。
“先等等,”何大庚叫住了他,抬手招呼曹老六:“洋人性情难料,咱们需做两手准备。登初在前面跟他说话吸引注意,你挑选几个得力弟兄悄悄绕上山坡,从后面包夹过去。”
“交给我吧!”曹老六用力一拍腰刀:“等到了地方,我们居高临下一起放枪,打他个万朵桃花开!”
“切莫莽撞行事!”何大庚急忙叮嘱:“眼下朝廷与洋人关系微妙,咱们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贸然伤人只怕会给官府添乱,还是尽量生擒为妙。”
洋人藏身处背靠的山坡不太高,陡峭之处离地大概一丈左右。曹老六远远参详好地形和行进路线,带着五个团勇兜圈绕向侧面。
魏永明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估摸他们已经开始爬山了,这才走到一棵树后,探头拢起双手冲山坡方向用英语高喊:“嗨!朋友!你能听到吗?”
陡坡旁的大石头后面缓缓升起一顶帽子,紧接着又露出两只眼睛,那洋人嘶哑着嗓子大声回答:“能听到!”
声音充满警惕,隐约透着些紧张和疲惫。魏永明没有听出明显的敌意,于是大着胆子缓缓从树后走出,满面和蔼的笑着说:“不要开枪。咱们谈谈,好吗?”
石头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喊道:“先把你的枪扔掉!”
“我没带枪。”魏永明坦然摊开双手,试探着向前迈了几步。
“别再靠近了!”对方将脑袋向上探了探,同时抬起右手,亮出一把枪管很长的转轮手枪。
“好好,我就站这儿。”魏永明在十余米开外停住细细打量,见那人胡子拉碴、毛发棕黄,一张方脸略显沧桑,头上戴的是一顶牛仔毡帽,于是摘下自己的帽子冲他挥舞了几下:“放轻松,我没打算伤害你。你看——”
自打与罗亚安接上头之后,他再也没戴过腻歪人的假发辫和瓜皮帽。
但自己的发型毕竟太过另类,所以出门时便将当初耐高温送给他的那顶毡帽扣在头上,平日里遮阳挡雨都很方便,此刻正好拿来与对方拉近心理距离。
看到他的举动,洋人歪头迟疑了一下,随即提高音量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但是...你刚才打伤了我们的人,我想知道原因。”
“原因?哈,他们想要抢劫,我只是在保护自己。”
“抢劫?不不,怎么可能。”魏永明摆手微笑:“这一定是误会,误会。”
“别他妈的耍我!”对方情绪猛然激动起来:“我见过你们!知道你们就是一群土匪!”
“你见过?”魏永明一愣,忽的发现对面陡坡上方的树木丛中人影闪动,曹老六带着手下悄无声息的钻了出来。
关键时刻,一定不能让对方注意到身后的情况。魏永明稍感紧张,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颤抖:“请把话说明白,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们?在哪里?”
“别废话了。不管你如何花言巧语,我绝对不会...”对方话刚说了一半,突然扭头向后看去。
就见山坡上有个人身子一歪,失足从陡坡上滑了下来,连滚带爬的摔了个四仰八叉,正是曹老六。
事出突然,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懵了。那洋人抢前一步单腿跪地,伸手用枪抵住他的腮帮子;山坡上的团勇们也同时端起枪,五杆长枪齐刷刷对准了他。
“你们这些狡猾的土匪!敢动一动我就开枪崩了他!”洋人怒气勃发。
“你别动啊!”“快扔下枪!”“放开俺们副营官!”团勇高声威吓。
两边谁也听不懂对方说话,只一个劲的嚷嚷个不停。何大庚等人在远处跺着脚大呼糟糕,却是投鼠忌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的局面让魏永明脑袋嗡嗡直响,忙不迭的陪笑安抚对方:“朋友!冷静!你听我说,我们是地方上的民兵,不是土匪!”
“民兵?”
“没错!你在大清国见过会说英语的土匪吗?”
“......没有。”对方声调略有缓和,语气仍不容置疑:“但是这些人身上都有土匪的标志!”
“标志?”
“装什么蒜!”那人伸手一指曹老六胸前,又抬头看看山坡上的团勇:“他们胸前,是同一种图案。”
他所指的图案是清朝军兵衣服上的圆形补子,根据不同的所属和职能,上面写的字也不一样。八旗和绿营的作战人员胸前写“兵”,负责后勤运输和各类杂务的通常写“丁”或“卒”,而各地团练等非正规军则只能写“勇”。
“你不认识汉字吧?”魏永明笑眯眯的摇摇头:“这是大清国民兵的符号,你仔细看看,与土匪身上的一样么?”
“一模一样!”对方斩钉截铁:“就是一群这样打扮的土匪,抢走了我的货物!”
“抢走你的货物?什么时候?在哪里?”
“两天前,就在我来的路上。”
“噢...?”魏永明思量片刻,感觉此事并非简单几句话能解释清楚,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消解双方的误会和敌意。
“我明白了。但请你相信,我们绝不是土匪。”他从怀中取出罗亚安给的铜牌,举在手中轻轻晃了晃:“看,这是官府发给我的证件。”
“什么玩意儿?我看不见。”洋人皱了皱眉头:“你走过来,慢慢的!别靠太近!手不要乱动!”
魏永明保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小心翼翼走过去将铜牌递到他面前一米处。洋人眯起眼睛向前伸伸脑袋,摇头道:“看不懂。”
“这上面写的是...本省官府的那个......特别代理人,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特别代理人?”对方半信半疑,无意中目光一斜,看见了魏永明另一只手里的帽子。
“嗨!”他如同见了鬼一般瞪大双眼:“那是我的帽子!你从哪里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