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一紧,忙解开毛驴牵着便走。那些灾民稀稀拉拉的尾随其后,意图已十分明显,只是暂时没人敢付诸行动。
“跟着我干什么?”魏永明停下回头瞪着他们,灾民随即站住,却都一言不发。
两边对视僵立片刻,他转身又走,灾民们也陆续跟上。
魏永明暗自警惕,紧走了几步正要跨上毛驴离开,忽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十几匹马自西向东疾驰而来。
灾民们一阵骚动,非但没有四散躲避,反而一齐聚集到了路中间,高举双手声嘶力竭的乞求食物。
马队降低速度来到近前,打头的几名军兵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问话:“都听好喽!你们谁曾见过一位脑后不扎长辫的年轻相公?”
难道是找我的?魏永明微微一怔。就听那些人又扯开嗓子卖力呼喊:“魏相公!魏副营总!魏登初!”
“我在这儿呢。”他踮起脚尖举了举手:“是找我吗?”
周围稍稍静了一些,有人纵马上前隔着大群灾民定睛望了望,似乎很是难以置信,片刻后才惊喜交加的翻身下马挤进人群:“魏相公?!真的是魏副营总!他还活着!真活着呢!”
灾民们纷纷后退让路,那十几人踉踉跄跄从人群中钻出,欣喜若狂的将他团团围在中间:“魏副营总!天可怜见!总算叫咱们把你给找到了!”
“王都司?”魏永明这才看出领头的军官乃是王心安,跟在他后面的大都是曾与自己打过照面的巡抚营官兵,还有几名西城营团勇。
眼前这些人原本都是熟脸孔,然而现在个个胡子拉碴、面目全非,可见已在外奔波了多日,所以刚才竟一时没认出来。
他不由得心头一暖,握住王心安的手动容道:“王大哥和诸位弟兄受苦了,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在寻我吗?”
“已沿河道两侧来回找寻了近百日!”王心安喜极而泣:“大伙差点就断了念想,没料到竟能在这里与你相遇!”
“小弟那日折断了脚腕,幸而被人所救,几个月来一直在山上养伤,却给你们添了这许多麻烦。”魏永明大受感动,简要讲清楚此前的经过,又急忙询问黄河决口之后的种种情况。
原来当天西城营与巡抚营合力在山上剿匪,对山下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大获全胜后才听说魏永明等人被卷入了洪水之中。
打胜仗的喜悦登时烟消云散。他们立刻下山沿着水边呼喊搜寻,先后救下了被冲到附近林中的武七和张绍陵几人,却始终找不到魏永明。
接连找了数日,两营携带的口粮已所剩无几。然而曹老六和武七悲痛欲绝,不肯就此放弃;王心安也自忖无法向巡抚大人交代,不敢回去复命。
于是两边各自挑选了十几个眼神好、嗓门大的兵勇留下继续寻找,让大部队先行返回济南报信。
罗亚安听闻噩耗倍感震惊,当即下令顺着水流方向扩大搜寻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他的死命令下,巡抚营与西城营三个月来派出多路人马细细搜索。但是随着洪水日渐退去,河道一天天变窄,人们心中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大伙本以为再也见不到魏相公了,唯有抚台大人心念决绝,去视察水情时还曾亲自带人寻了你多日。”
王心安颤声哽咽:“苍天有眼,魏相公大难不死,总算没负了大人对你的一片爱惜之情。”
“是吗?他...”魏永明眼眶一热:“大人厚爱,登初自当铭记于心。”
“好了,咱们速速返回济南吧。”王心安叫人牵来一匹马给他,擦干泪水笑道:“听说抚台大人这几个月茶饭不思,见到你还不知道得高兴成啥样呢!”
魏永明将毛驴交给团勇照看,回头瞧瞧身后那群灾民,对王心安说:“王大哥,这些人怪可怜的,能不能给他们些吃的?”
王心安面有难色:“我们随身携带的口粮已不多了,今日本是要沿这条路回济南去的。”
“有多少算多少,先给老人孩子们垫一口。”魏永明张罗着让兵勇们取出剩下的干粮分给灾民,眨眼间就被抢了个精光。
“走吧。”王心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知道老弟心善,但沿河一带饿殍遍野,饥民无数,咱们救不过来。”
魏永明也想上马一走了之,但见灾民们还在眼巴巴的瞧着自己,终不忍就此抛下不管。
略一思量,他对众人喊道:“往东再走几十里便是济南府了,大伙若能坚持去到城外,或许能寻到些接济,便是乞讨也胜过在这里挨饿。”
听到有人指明了活路,刚吃过一点东西的灾民立刻振作精神,扶老携幼的便要出发。
王心安留下两个军兵给他们引路,带着其他人与魏永明快马加鞭,赶在日落前回到了济南。
距离黄河决口已过去三月有余,三里庄外搭起了许多茅草棚子,还支着十几口大锅,上千受灾百姓每日聚集在此等待官府赈济。
魏永明见状唏嘘不已,吩咐团勇们替他分别去公所和家里报平安,自己先跟王心安进城直奔巡抚院署。
一路穿堂过院来到罗亚安居住的屋子前,门口亲兵认得他,忙又惊又喜的迎上来大说一通吉祥话道贺,末了踌躇着笑道:
“大人正在歇息,我就不为您通报了,您进去叫醒他便是。”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睡?”魏永明推门进屋,一股酒气扑鼻而来,桌上杯盘狼藉,有个陌生的小老头正侧趴在桌边打着呼噜。
“这谁啊?”魏永明一愣,扭头见罗亚安斜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便走过去用力拍了他几下:“大人,大人!我回来了。”
罗亚安拧着身子呓语几声,迷迷瞪瞪的瞧了他一眼:“唔...嗯?你是......哎呀?魏永明?!你还活着!”
“我是登初啊!”魏永明一边使眼色一边抓着他的肩膀用力摇晃:“您没看错,我是魏登初,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