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账上看的确没错。”宋会办皱眉道:“但何营头不要混淆是非。无论西城营把钱用于何处,终究都是当缴的厘金,怎能轻描淡写的蒙混过去?”
“依宋大人的意思呢?”何大庚淡淡一笑:“钱已经花掉了,难不成要拿枪弹来给厘金局抵账?日后西城营若奉命出征,叫大伙如何上阵杀敌?”
宋会办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指指账簿:“可你这枪...未免贵的离谱。二百多杆竟花去了将近八千两白银,着实有些荒诞。只怕其中水分不小吧?”
何大庚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种枪出产成本便已高达十几两,卖家万里迢迢经外洋运送过来,还要从中赚取利润,如此价格已算是公道了。”
“好金贵的玩意儿。”宋会办冷冷嘀咕了一句:“这办团的难处嘛,本官也略有耳闻。历城大团有近三千之众,常常为粮饷之事烦恼。而你们西城营坐收四年厘金,可谓是衣食无忧,却又将大把银子花在了别处,总有些讲不过去吧?”
“若是守着银子碌碌无为,那才当真讲不过去。”何大庚不卑不亢的说:“西城营昔日得此殊遇,全仗省城诸位大人多年来的关照与栽培。全营上下对此无不感恩戴德,是以历次上阵皆奋勇争先,从不敢有丝毫松懈。”
“是,西城营这些年的确有些功劳,总算对得起当初崇恩大人的一片美意。”宋会办有意无意的瞥了瞥魏永明:“也罢,过去的事暂且不去提它。眼下账上仍余着四千七百多两银子,请何营总如数缴纳吧。”
“这...”何大庚面露难色:“西城营每月仅粮饷花费便要用去千余两。虽说如今有少许庄稼收成可以相抵,可这些银子粗算下来也仅够勉强支应半年。大人若全数收走,弟兄们立马就要断炊。”
“自然不能让大伙饿肚子。”宋会办温言笑道:“我看这样好了,先拿出其中四千五百两,待由厘金局交入藩库之后,你们再请示官府拨付使用,如此便名正言顺了。”
何大庚吸着凉气默然不语,旁边曹老六冷不丁一拍桌子:“胡扯!你说的轻松,向官府讨要银子哪有那么容易?到时候叫我们吃什么?”
宋会办被他吓了一跳,脸上隐隐现出怒容,却并没发作。
“曹六,大人面前不得无礼。”何大庚沉声喝阻一句,苦着脸说:“大人明鉴,弟兄们投身团练无非是为了吃口饱饭。一旦钱粮无以为继,西城营这个摊子说散就散,再要聚拢起来可就难了。”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宋会办笑呵呵的看看曹老六等人,缓缓起身道:“何营总的意思,本官已经知道了。今日就此告辞,待我回去如实禀报,听候总办大人示下。”
说罢他一甩袖子,带领手下扬长而去。何大庚稍稍松了口气,转身对众人说:“看来厘金局已经盯上了咱们的银子,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大伙一起拿个主意吧。”
曹老六悻悻一梗脖子:“有什么办法?死活不给就是了呗!”
“意气之言。”何大庚摇头笑笑:“老许,你说呢?”
“难办啊。”许宗扬喃喃挠头:“早知今日之事,当初你们就该做明暗两套账。”
“咱们又没私下贪墨,做暗账反倒徒增嫌疑。”何大庚轻叹一声:“只是没想到崇恩大人刚走,他们便立刻来翻旧账。登初,你看如何是好?”
魏永明思量片刻,皱眉道:“何先生,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咱们也只好做两手打算了。”
屋内几人轻轻点了点头。魏永明接着说:“当初哨卡交给咱们时只说从中抽取营内需用,可没额定数目。这银子来的光明正大,必须先跟他们据理力争,起码态度得硬气。”
“是要据理力争。”何大庚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不过方才已把该说的都说了,他们要听便听,若是不听...咱们也没奈何。”
“实在争辩不过,也只能另想办法。”魏永明故作轻松的笑笑:“咱们去找官府商议请示,争取明年春天开始在周边大范围垦荒,起码让弟兄们不饿肚子。期间若有缺欠,我可以用广盛泰的银子来接续维持。”
“不行。如此年景,你能守住家业已殊为不易,怎可再拿钱来填这无底洞?”何大庚连连摆手:“还是先考虑垦荒之事吧,万不得已之时再麻烦广盛泰。”
几人又七嘴八舌商量了一会儿,但都提不出靠谱的建议。许多团勇也关心事态发展,陆续聚集到公所院中来探听消息。
何大庚担心影响大家士气,于是暂且停下了讨论,让曹老六等人照常带队巡视操练,晚上再去魏永明家里研究对策。
太阳落山之后,大伙一起来到魏宅,在院子中间摆了张方桌,一边吃喝一边继续商量。
目前可行方案无非就是魏永明所提的两种。曹老六坚持要强硬到底,决不能让厘金局拿走一两银子;而何大庚顾虑较多,认为应该适当妥协,尽早打算垦荒种粮才是长久之计。
“何先生。”曹老六略显不满:“您可是西城营的主心骨,这件事咱们又不亏心,何必去向那狗屁厘金局服软呢?”
“我自然不忌惮厘金局。”何大庚惆怅道:“只是咱们硬气也当有个分寸才是。否则一旦闹的无法收场,恐怕会让知府陈大人为难。”
“您不想让陈大人为难,那只好叫咱弟兄们自己为难喽。”曹老六嘟囔一句,悻悻看向魏永明。
魏永明沉吟着笑笑:“陈大人的态度尚未可知。况且此事与他没有直接牵涉,纵使厘金局通过藩台衙门向济南府施压,陈大人也不难推脱转圜。”
“就是嘛,他总比咱办法多!”曹老六连声附和。
魏永明又说:“其实二位的想法并不矛盾,咱们大可两手一起抓,一面力求保住银子,一面积极筹备种粮。”
“说的在理。”何大庚悠悠叹了口气:“登初,你原先跟官面上的人来往较多,总还有些情分在,保银子这件事的分寸便由你把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