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我乃广西桂平县人氏,生父姓黄。幼时过继给杨家,后随养父姓,得名宣娇,与东王杨秀清是同辈兄妹。”
“杨宣娇?”魏永明微微一皱眉:“我记得太平天国有个挺出名的女子,好像是西王萧朝贵的遗孀,叫做洪宣娇的。”
“洪宣娇也是我。”杨宣娇淡淡的说:“我后来又被洪天王认作了御妹,自那时起便被人以洪姓称呼。”
“原来你身份还不低。”魏永明接着问:“城破之时是你带小五逃出来的?”
“那日忠王李秀成顾及不暇,只救了幼天王洪天贵福一人突围,我便率领数百女官和禁卫军保护其他天王子女。”杨宣娇凄然道:
“幸好清兵忙于围追李秀成,我们才得以趁夜逃出天京,可惜大多数人都死在乱军之中,只剩我和小五等十几个活了下来,颠沛多日后遇到了赖文光兄弟的部队。”
魏永明点了点头:“然后赖大哥就把你们送来济南了?”
“赖兄弟也有他的苦衷。小五子乃天王所生,当年杨秀清被平反昭雪,天王念其无后,便将小五过继到杨家,封为幼东王。”
“真够复杂的。”魏永明插嘴道:
“你论辈分是杨秀清的妹妹,又被洪秀全认作了义妹;而小五既是洪秀全的儿子,又算杨秀清的后嗣。如此看来,你与小五虽无血缘之亲,却也算实打实的姑侄关系了。”
“正是。”杨宣娇浅笑道:“我与小五初到军中,赖文光每日礼数周全,早中晚各问安一次,大事小情也要来请示我们——即便只是走个样子。”
“赖大哥倒是忠义。”魏永明轻轻叹息一声:“可总有些作茧自缚的意思。
“你讲的没错。后来赖兄弟被推为新捻军头领,我和小五便显得碍眼了。他决定甩脱包袱,于是趁那年进军至济南西郊时偷偷来此,想要在城外帮我们寻个定居之所,恰好就遇到了许宗扬。”
“我明白了。”魏永明回想往事,心中浮起一丝伤感,静静的说:“眼下小五的身份已经泄露出去,嫂子不可大意,需早做打算。”
杨宣娇问道:“是泄露给了什么人?”
“候补知府袁大人的公子和家仆,还有教书的那位王举人。”魏永明不安道:“单说他自己的名字或许无碍,但小五当时脱口提到‘天王’二字,定然会引起他们的联想。”
“这孩子...唉。”杨宣娇愁眉不展:“既然如此,我娘俩不能再留下连累你们一家。只是...我人生地不熟,又无亲友可投,还望兄弟帮忙指个去处。”
“让我想一想。”魏永明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
这事儿若搁在几年前,黄崖无疑是最理想的隐居之所。但现在黄崖已灭,还有什么靠得住的地方能保娘俩活命呢?
他考虑良久,对杨宣娇说:“一时想不出稳妥的去向。不过附近三里庄教堂的神父温良敦厚,与我交情很好,你可以先带小五暂避些日子,定然没人敢去那里骚扰。”
杨宣娇没有选择,立刻动手收拾衣物细软,对四婶等人谎称去投奔过路的亲戚,带着小五匆匆离开魏家,跟随魏永明来到三里庄教堂。
对于太平天国,耐高温等许多传教士始终秉持着一种暧昧而又复杂的立场。
他们对洪秀全自称耶稣兄弟这件事十分不齿,认定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但却又对同为上帝子民的广大天国信众抱有同情。
魏永明了解耐高温的心态,所以并未透露杨宣娇和小五的具体身份,只说他们曾是太平天国的重要人物,为躲避追捕来到济南,希望教堂给予庇护。
耐高温曾在魏家见过二人数次,闻言欣然应允,给娘俩找了一间屋子住下,然后对魏永明说:“她们在这里不会有危险,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还没想好。”魏永明踌躇道:“朝廷对太平天国恨的牙根痒痒,肯定要想办法斩草除根。我想让她们在此多躲避一阵子,待风声过去再想办法安顿,不知是否方便?”
“眼下是方便的。”耐高温顿了一下:“但我刚刚接到指令,即将调往美国圣弗朗西斯科,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是吗?”魏永明一呆:“什么时候走?”
“快了。”耐高温从抽屉中取出一封信:“圣弗朗西斯科传教区有位神父病重,我要回去接替他,上海那边已经帮我买好了下个月的船票。”
“那你很快就该动身去上海了?今后谁来这里接班?”
“主教仍在斟酌人选,现在还没有决定。”
“那可不太稳妥。”魏永明摸了摸下巴:“没办法,我尽快找别的地方安顿她们吧。”
“可是你说她二人是太平天国重要人物,恐怕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吧?”
“是啊,先前她们一直隐姓埋名,不料今日暴露了行迹,即便连夜远走高飞,日后也难以安生。”
“既然是这样...”耐高温长叹一声,犹豫着提议道:“不如让她们跟我一起坐船去美国如何?”
“去...去美国?”魏永明愣愣眨了几下眼睛:“她们去了何以为生?”
“圣弗朗西斯科有许多清国人,生计问题不大。而且我兄弟亚瑟前些年在那里买下过一处金矿,后来虽然荒废了,但还有部分其他产业在经营。她们可以帮亚瑟做事,实在不行也能寄身教堂。”
“这主意不错,很不错。”魏永明喃喃点头:“虽说背井离乡,但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何况...整个大清都容不下她们,这里又能算什么家乡呢。”
“既然你不反对,那我明日就去问问那位夫人的意思。”
“那就拜托您了。”魏永明凝视着耐高温满头灰白的发丝唏嘘片刻,恭恭敬敬的起身对他深深作了一揖:
“耐神父,登初当初少年蒙昧,没少受您关照,一晃已过去十六载。如今分别在即,又给您添了一桩麻烦,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请受登初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