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车顶的蓝红灯闪烁,声音哀呜悲鸣。
急救推车轮疾驰转动,上面躺着的人浑身是血,医生护士大喊着,“让开!让开!”
林默就在旁边推着推车,手指轻轻触碰着闻山的手,急救室的门打开,推车进去之时,躺着的人忽然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林默一怔,急救室的门关上,他被拦在外面。
红灯亮起,林默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
闻山在里面。
闻山……
身后传来脚步声,韩国栋和叶泽赶来。
两人神情复杂地看着林默。
林默的肩膀还在流血,子弹还没取出来,叶泽暂时将所有纷杂的思绪压下,说道:“林队,先去处理伤口。”
林默没动,固执地望着那扇门。
好像下一秒那扇门就会打开,闻山就会毫发无伤地从里面走出来,带着欠揍的笑,会过来拥抱他,然后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
会跟他耍赖撒娇,说他饿了,冷了,要他带他去吃东西,要他抱他暖和暖和。
叶泽张了张嘴,突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所有的话在此时苍白无力。
他看向韩国栋。
韩国栋看着那扇门,沉声说道:“林默,他在等你,去把伤口处理好,身上的血擦洗干净,换一身衣服再过来,他醒来,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你。”
他顿了顿,艰难得嗓音有些干涩,“你多耽搁一分钟,他醒来就要多等你一分钟。”
呆滞僵硬着的林默终于动了动,叶泽慌忙去叫医生。
诊治室里,林默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腕,“别给我打麻药。”他怕闻山突然醒来,见不到他,他不想让他等,他不能让他等。
叶泽慌忙安抚,“局部麻醉,林队,没关系的,不会耽误的。”
林默松开了医生的手。
叶泽轻轻拍了拍他,“我去打电话让人给你送衣服来。”
叶泽离开。
慌乱地拨打电话,让人就近买一套衣服送过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慌乱,闻山的腹部,肩膀,胸膛,还有后背都中弹了,其他地方可能还有数不清的刀伤。
他们潜意识里都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最坏的结果,林默能承受得了吗?
在知道闻山的身份时,叶泽和其他人一样是错愕震惊的,和闻山打交道以来,他和这个人是相看两厌,只要一看见哪哪都不爽。
他怕闻山毁了林默。
林默第一次告诉他,在诸多案子中都有扯不清关系的闻山曾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时,他说,挺操蛋的。
阅览0612案,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血海深仇,永远无法横跨隔着林默父亲的一条命,他觉得这段关系更操蛋了。
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现在……更他妈地操蛋了!
韩国栋一直守在急救室外,他终究还是没有守住对闻山的承诺,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可是,他怎么能让闻山以毒贩的身份活着,或者……死去?
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能证明,闻山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底色是什么。
如果他都不能去证明,难道真的要看着这个孤寂孑然一身的人隐入黑暗中,没有人看见他心中信仰的光吗?
闻山对自己太残忍。
他承受着来自林默所有的情绪,愤怒、痛恨,照单全收,任由他拿着车牌抡自己脸上,任由他挥拳头发泄,他觉得他欠林默的,他一直都希望他能好受点儿。
他替闻震东挡了一颗子弹,他说,把命还他,那颗子弹就当割肉还父,从此闻山只是闻山,闻震东只是祭司。
他一直一直都想当缉毒警,从8岁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
十五岁,盛夏炙热,少年肆意向阳,顷刻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毁去,他的家,他的友情,他的理想。
他的父亲,那个笑着问他是不是想当警察的男人,亲手挥刀斩断他的理想之塔,未来之路黑白中荆棘丛生一片荒芜。
他举刀厮杀,不停向前,想要一个答案,答案面前是万丈悬崖。
掉下去,粉身碎骨。
他没想活着回来。
他要把命赔给那个和他说“谢谢”的卧底警察,结束这残破又黑暗的一生。
唯一的不甘心,只有一个人。
他爱他,却只想让他恨他,他说,纯粹地恨着就不会那么辛苦。
走廊里有细微的脚步声。
韩国栋抬头,林默怔怔地望着急救室的门。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眼眶布满血丝,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鸦青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衬得眉宇间儒雅的书卷气越发浓厚。
他没有开口问韩国栋什么,只是靠着走廊上的墙,一动不动地,定定地看着急救室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
原来希望是可以这样冗长地折磨着人。
叶泽担忧地看着林默,张了张嘴,想叫他坐着等,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急救室只有护士进进出出。
后来,连护士也不进出了,他们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只记得是下午三点过送到的,可现在太阳已经西落。
突然,急救室的灯熄灭。
林默一怔,急忙上前,门被打开,医生出来,平静又残酷地告诉他们,“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去见最后一面吧。”
林默呼吸一滞,心脏猛地颤动,差点站不稳。
“林队!”
他不能让他等,林默极力压制下恐惧慌乱,踉踉跄跄地快步走进去。
看见林默的瞬间,病床上的人苍白地展露笑容。
林默快步上前,眼泪不争气地流淌下来,发紧的喉咙撕扯着哽咽骂道:“混蛋!骗子!”
闻山只是看着他笑,被骂也很高兴。
他当时其实有点生气,有点绝望,在林默残忍地说出他不配就这样死去的时候,他哄骗他杀他,是想惩罚他。
可他后悔了,他不应该那么做,林默会痛苦,会很痛苦很痛苦。
他终究还是对不起他。
他有好多好多话想和林默说。
想告诉他当他贴身保镖每天为他打扫卫生做饭的时间是他十七年来最开心快乐的日子。
想告诉他他很喜欢他的手指穿插进他的头发,想告诉他其实他们也曾并肩作战,以某种林默并不知道的方式。
想告诉他,那个叫阿志的卧底警察死的时候他也很难过也很痛苦,他悄悄把尸体藏在了一处废弃的冷冻厂里,想请他和韩国栋一起去把阿志接回来。
他想告诉他,他真的是一名很优秀很优秀的缉毒警,他已经在照片上看到过他穿警服的样子,他很为他高兴。
他想告诉他,他和他的信仰是一致的。
太多太多想说的了。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最终,他吞下喉咙里的腥甜,只是有气无力欠揍地回应他的骂,“谋士以身入棋局,胜天半子,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个屁!
他的命他就这么不爱惜吗?
林默想骂他,喉咙却堵得厉害。
看着他哭,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极力忍耐得整个人在发抖,闻山心疼得要命,抬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林默回握,紧紧抓住他的手,心里在无助绝望地呼喊:“求你,别死!闻山,我求你了。”
指腹轻轻擦去林默的眼泪,他不想他难过,他笑着逗他,“喜欢你真亏,连手都没有正儿八经地牵过……”
话没说完,闻山忽然怔住,林默俯身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上他的唇,他尝到了他口腔中血的腥甜。
林默怕得浑身在发抖。
闻山抱住他,手掌覆在他的后脑,无声轻柔地安抚。
夕阳的余晖洒落进来,将苍白绝望拥吻的人包裹,林默的动作很轻柔,怕弄碎了手心里捧着的人,眼泪的咸苦混杂着血的腥甜纠缠吞下。
林默退开寸许,抚摸着他的脸颊,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发,极力忍住哽咽,“你的头发该剪了,我帮你剪好不好?”
闻山说:“好。”
林默说:“你做的饭很好吃,我每次都全部吃完了。”
闻山的嘴角噙着笑,“嗯。”
林默说:“十五岁那年,我偷亲过你。”
闻山说:“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怎么可以这么混蛋?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
林默恨死他了。
可是,他想让他活着。
林默俯身抵住他的额头,“等你好了,我们去钓鱼去骑单车,好不好?”
闻山已经疲惫到极致,“好。”
林默慌乱不已,“你的单车我已经修好了,我们明天就去骑,小电驴,我给你买,辣条,黄焖鸡,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一起,你想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你别离开我,闻山,别离开我……”
“好。”
“我还欠你好多好多钱,工资还没有结,你的卡号还没发给我,我现在就把钱给你,所有所有的都给你,我的都给你,我这么败家,管不好钱的,你来管好不好?”
身下的人眼皮已经沉重地阖上,轻轻捏住他衣服的手垂落,没能再开口回答他。
林默瞬间崩溃,“闻山,闻山……”
别哭啊!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