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沐借着支援天衍宗,支开了温思琢。
温思琢心里的唯一一点希望就此破灭,眼睛里的光霎时黯淡下去,颓废地垂下了脑袋。
鹿知沐吃力地抬起手,揉了揉温思琢的脑袋,温柔地安抚他。
她已经很久没有揉过温思琢的脑袋了。
温思琢从小就很听话懂事,为了别人更认可鹿知沐选择弟子的眼光、更认可他首席大师兄的身份,他一直很努力地在修炼,努力让自己变得成熟。
他在十岁时就拒绝了鹿知沐这个“幼稚”的、用来安抚小孩子的动作。
多年前的回忆重新浮上心头,换来的却是更深的沉痛。
鹿知沐轻声道,“思琢,为师对不起你。”
“你还那么小的时候,就背负了那么大的压力,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为我争口气。”
鹿知沐接任清源宗宗主的时候,有很多人不认可她,说她不称职,宗内的闲言碎语也不少。
“孩子,你很优秀,我以你们三个为骄傲,咳咳……”
鹿知沐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呼吸声粗重艰涩,似乎随时都要断气。
温思琢握紧了她的手,“师尊。”
“小米那孩子之前贪玩,但他总是要回姜国的,所以我一直在逼他好好修炼,回了姜国之后也好有些依仗,也不知道,那孩子怪不怪我。”
“还有,九九……咳咳。”
“你们三个里,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她。”
鹿知沐语气里充斥着内疚,“如果不是我让她那时候下山,或许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我身为她的师尊,却没能护好她,又因为宗主这个身份,不能够去找那个夺了她心上人内丹的混蛋拼命。”
“我不是个称职的师尊。”
“师尊,师姐从来没怪过你,这些不是你的错。”温思琢艰涩地回应他。
鹿知沐苦笑一声,“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
鹿知沐抬头看向叶幼鲤,神色温柔了几分,“幼鲤。”
一身红衣的叶幼鲤低垂着脑袋,听到鹿知沐的声音,他抬起头去,故作镇定,眼尾的红却暴露了他的悲伤。
叶幼鲤冷着声音,“你为什么连这件事也要瞒着我。”
“当年师尊逼着商临学阵法,你们瞒着我。”
“你刚接任清源宗,在那群老顽固面前吃了苦头,也要瞒着我。”
“那个老头子献祭了,你们瞒着我。”
“到了现在,你也要献祭了,你们两个还要瞒着我?”
“你跟我商量过么?”
“师姐!鹿知沐!你们到底有没有真正地把我当过自己人!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叶幼鲤恨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握,眼睛里的血丝显而易见。
鹿知沐怔了怔,却没生气,反而笑了,叶幼鲤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她“师姐”了。
她温声道。
“幼鲤,你是我们三个里最有天赋的,也是最有可能飞升的,师尊一直对你赞不绝口。”
“而小临和我跟你相比,就差了一些。”
“师尊算到千年之后修真界会有大乱,清源宗的护山大阵就是我们最后的一道防线,阵法必须有人传承下去,所以师尊才逼着小临学习阵法,放弃了他最爱的画符。”
“师尊献祭和我刚上任时,你都处在突破阶段,我们害怕你突破出意外,才瞒了你一段时间。”
“至于这次……是我自愿的。”如果告诉叶幼鲤,叶幼鲤会拼命拦她。
鹿知沐声音温柔,像是个安抚自家弟弟的大姐姐。
“就因为我天赋最好,所以就要你们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么!”叶幼鲤声音颤抖,几乎有些歇斯底里。
商临小时候因为被逼着放弃画符,抑郁了整整一年。
商临和鹿知沐明明也有飞升的可能,但是一个为了钻研阵法修为进度缓慢,一个为了清源宗事务焦头烂额还献祭了修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坐享其成。
叶幼鲤不服气,为什么师尊要因为一个卦象去为千百年之后的事情去未雨绸缪、牺牲商临和鹿知沐的路?
他偷了师尊的卦象书,学了卦象,用自己时灵时不灵的卦象证明师尊就是杞人忧天。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叫过“师尊”二字,只叫他老头子。
老头子总是笑呵呵的,也不反驳,却在百年之后为了一个卦象毅然决然地献祭了自己的修为,放弃了继续飞升的路。
如果他能活下来,他或许已经成了清源宗第二个飞升的修士了。
这让叶幼鲤怎么释怀。
他的飞升之路是由他深爱之人的牺牲铺出来的。
叶幼鲤咬牙切齿,“你和那个老头子一样,都只会瞒着我!”
他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就闪身离开了寝殿。
鹿知沐轻轻叹了一口气,“幼鲤看着不好接近,其实最是重情,阿修,回去好好陪陪你师尊。”
沈宜修跪在床边,乖顺地点了点头。
鹿知沐抬头看着沈宜修,苦笑一声,“阿修,你恨我么?”
沈宜修怔了怔,摇头。
“之前你的体质暴露,我没能为你出头。当年君七尧缠着你,我也轻易就让他入了修竹峰。”
沈宜修缓缓垂眸,哽咽着道,“师叔,我都懂的。”
或许刚开始他还有怨气,但当他想明白了所有,他就一点都不怨了。
“清源宗势力早已不比当年,封远师叔是化神期大能,虽然人品差,但对清源宗还是有些心的。您当时为门内事务焦头烂额,实在没功夫去为门内事情分心了。”
沈宜修接着道,“至于后一件事,我刚开始的确有些怨气……”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您让君七尧入修竹峰,是因为他是天衍宗首席,是未来的天衍宗宗主。他看着轻佻实际为人很好,我如果能和他交好,对我的修行之路有好处,甚至……”
“如果我的体质有一天在修真界暴露,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护着我,这是您为我寻找的庇护。”
鹿知沐安静地听完他的分析,笑了笑,眼睛里全是喜爱。
“好孩子。”
鹿知沐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认真地抓着沈宜修的手,“阿修,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师叔您说,阿修能做到,绝对不会推辞。”
看到青年坚定得跟要上战场似的表情,鹿知沐忍俊不禁,“不用这么紧张……咳咳咳……”
她突然有些喘不上来气,沈宜修连忙为她传输了灵力,鹿知沐才好了一些。
温柔的声音早就成了破风箱,让人辨认都困难。
生命力在肉眼可见地消失。
“阿……修,答应我……好好学阵法……”
沈宜修哽咽道,“好。”
“我一定好好学。”
鹿知沐勾了勾唇。
最后一桩心事了结,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放任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
春日的桃花落了满地,精美的蝴蝶挂饰随风展翅,温柔的风轻轻拂过清源宗的一花一草一木,像是女子的手、还有她温柔的灵魂。
鹿知沐微微一笑。
师尊……我称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