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鸣手拿着酒瓶,晃晃荡荡走在回房间的路上,风是冷的,头很晕,脚很重,路很长,眼前的景物不知为何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本来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定睛去瞧,才分辨出了男人的轮廓,他穿着黑色的制服,身姿笔直,面容清隽却带着疏冷,手里夹着根烟,嘴里吐着烟雾,似乎是察觉到了陆司鸣的靠近,他偏头看了过来,眸光像是要随时出鞘的冷剑,若有似无地落在陆司鸣的身上,嘴边挂着若隐若现的微笑。
走得近了,陆司鸣也认出了男人的身份,是和沈昭一同出现在帖子照片上的,刚才在停车场里也看见了,他为他们开车,海上的冷风穿堂而入,直直地刮在陆司鸣的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身体也随之紧绷。
比起陆司鸣对自己的陌生,司徒睿对陆司鸣却是相当了解的,一来是因为陆司鸣是陆氏未来的继承人,多少在业务上是有点交集的,二来是这个人频繁出现在沈昭的身侧,而他最近刚好得向沐宴辰汇报沈昭的行踪,这一来二去的,便熟识了不少。
陆司鸣离得近了便感受到司徒睿那奇怪的目光,他是个少年人,尽管家势摆在那儿,可阅历是跟司徒睿比不了的,而且还喝了点酒,顿时便沉不住气,他与司徒睿身高相差无几,直视是没问题的,“有事?”
司徒睿被他这么一问当时便笑了,眼尾也带了笑意,“陆家少爷说话不必如此冲,未来或许还有机会见的。”
“不劳你费心,见不见也不是你说了算的!”陆司鸣一想到面前的男人与沈昭是有瓜葛的,语气便不由自主地差了下去,而且这人只是一个司机罢了!而他堂堂的陆氏未来继承人,有什么是比他差的?未来他只会在高位,而面前这个只配给人当司机!沈昭那就是有眼无珠!
司徒睿挑了挑眉,虽不知陆司鸣的心理活动,但他也不至于跟一个刚成年的青年较真,而陆司鸣也说得没错,若不是沐宴辰的指使,恐怕他也懒得去管这青年人的行踪,“的确,不过呢,有件事我得奉劝你一句,有些人不该肖想的就别想。”
说完,他也不管陆司鸣是何种表情径直离去,他可要会会酒吧那位老友了。
陆司鸣的脸上是一阵红一阵青的,那心思在心里埋得极深,就算如今在沈昭面前也不会再暴露分毫,可那人却像剥开了他所有的外衣,早就知道里面是何等的龌龊,他确实并没有在大家面前那般光风霁月,甚至,在今早看见那两人颠龙倒凤的时候,虽对他们极其厌恶,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他知道沈昭有可能陷入其中,甚至会委身在袁宏伟身下时,那瞬间的愤怒仿若海浪般将他吞没,而后大约知道了其中一些情况后,他却开始幻想着沈昭在他身下的情景,他的身体也一度进入了难能自持的状态。
他的目光晦暗,幽幽地盯着那还剩半瓶的威士忌,手一甩,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听到响声,不知从何处赶来了一个服务员,看着地上的残骸再瞟了一脸熏红的陆司鸣,本来还愠怒准备发作的状态,却忙低下头去,他们这些服务员都是受过专业培训的,一些关键人物的脸蛋早就深入脑海,面前这个脸色阴翳的青年便是其中之一,不能得罪的存在,服务员在远处站定,并没有靠近半分。
陆司鸣睨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服务员才敢跑上前去收拾地上的残渣,嘴里喃喃道:“这帮公子哥真难服侍,之前还说陆家那位算是里面最好脾气的,想不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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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把那瓶毒血小心地放回冰箱中储存,想起今晚是难得的篝火晚会,她走到落地玻璃处,把那窗帘给拉了开来,篝火就像是黑夜中的一束光,吸引着全部人的视线,周围围着一个个黑点,沈昭知道那些都是德严中学的学生,那些黑点不断地动着,围着篝火旋转。
沈昭不禁看出了神,过去她在学校里总是一个人的,因为年纪小就被补送,学业任务比正常的学生要多不知多少倍,像这样热闹的活动是没法参与的,大多时候,她连什么时候举办的都不知道,很多时候就是结束了,当她走过一些同学身边时,在他们讨论的只言片语中才获知的。
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忽而便觉得那时也挺傻,没有真正享受到这样的校园时光,直至如今,世界上再无她的时候,她却像个局外人一般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
她静静地站在落地窗前,室内的灯调得极暗,地上投射着她那被拉长了的影子,形单影只好不孤单,她专注于沙滩上的喧嚣却没注意那道开了的房门,男人披着毯子赤着脚缓步走到她的身后,毯子轻柔地落在她的肩上,肩上一重,让她清醒了过来,转头看向身后的人,有些意外,却并无惊慌。
她的神色柔和,抬眼看着男人微垂而浓黑的眼眸,“你怎么出来了?”
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醒来的却是极其罕见的,沈昭眯了眯眼,不得不说沐宴辰原本的身体素质极强,不然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毒素侵袭下坚持这么多年,若她没有及时出现,或许也活不过赵顷所批的年限了。
沐宴辰穿得单薄,整个人形销骨立,褪去了初见时的锋芒,只剩下一身的孱弱,看得沈昭心生不忍,她抬眼,声音极尽轻柔,不自觉便哄道:“你该穿多一点的。”
说着,她拿过披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绕到他的身后,双手碰在他的肩上,只一瞬想要缩回已是来不及了,她的手被他紧紧地箍住,毯子顺着真丝的睡衣滑落在地。
一声惊呼,沈昭便被沐宴辰拉到了胸前,后背靠在他的身上,腰身被他的双手交叉箍着,周身萦绕着他那淡淡的苦药味道。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到他的气息在向她靠近。
就在她想挣脱的时候,耳边终是响起了他的声音,“篝火好看吗?”
沈昭一愣,她偏过了头,撞进那双充满情绪的黑眸中,心跳不由地漏了一拍,为什么这么问?她很知道自己是什么位置,她只是个被他资助的高中生,而如今匪夷所思地能治他的病,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问出这样的问题,就像是他极其关心她的生活似的,而且他问的话确实是她心中的遗憾和渴求,可他怎么会?
沈昭眼里的疑问逃不过沐宴辰的眼睛,他轻笑出声,耐心地再问了一遍,“好看吗?”
执拗地想要知道她的心中所想,这把篝火不仅是盛白依的遗憾,也是他沐宴辰的,他曾经远远地伫立,却未曾靠近,如今天翻地覆,他就算拖着这样的病体也不会再放她离开!什么祝她幸福,什么看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没有人比他更爱她!他为他放她自由而悔恨,如果不是他让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那场痛苦的溺亡便不会发生!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眸里一瞬的疯狂,仿若从没出现过似的,可双手箍得更紧了。
沈昭没再挣扎,探头看向底下的篝火,架子很大,火焰不住地跳动,远远看去明明灭灭的,仿若她的内心一般炙热,“好看的。”
“我陪你看一会儿,好吗?”沐宴辰问,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放开的意思。
沈昭偏了偏头,“沐先生也喜欢看篝火吗?”不然怎么解释现在的行为?
“只是喜欢和你一起看。”
低哑的声音在沈昭的耳边回荡,她像是出现幻听似的,为什么?沐宴辰明明有个藏在心里的人,可他如今为何来招惹她?
淡淡的不悦萦绕在心间,盖过了刚才一瞬的心动,她不喜拐弯抹角的,她转过了身来,清澈的眸子看向沐宴辰的,“我能知道为什么吗?我只是个高中生,恰巧能帮助沐先生,沐先生大可不必移情到我的身上,那会让我产生错觉。”
沐宴辰深深地凝着她,眸里酝酿的情绪足以把她吞没,沉默了良久,他才缓缓道:“并没有移情,一直都是你而已。”
夜空中爆裂开了绚烂的烟花,声音大得足以盖过沐宴辰的话语,但沈昭还是听到了,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沐宴辰,“可……司徒睿不是这么说的!”
沐宴辰眉心一凝,默默地记在了心上,他睨着怀里的人,“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还太早了些。”
他有些不舍地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他垂下了眼眸遮住了其中的痛色,“回去吧,再不回去就晚了。”
沈昭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而她对沐宴辰有了新的认识,之前以为沐宴辰包养了“沈昭”,可如今,她神情复杂地望向那道已经关上的房门,或许从一开始,沐宴辰就是把“沈昭”当媳妇养的,一个月才见一次或许也是因为“沈昭”还未成年?也或许沐宴辰本身是个萝莉控?
这个想法萦绕在她的心间,那些刚萌芽的悸动也消失在那漫天的沙尘暴中。
沈昭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然是凌晨了,但幸运的是徐可还没回来,她给她发了信息,“在哪儿?还没回来?”
这话看着就像是恶人先告状似的,明明就是她先夜不归宿的,现在倒打一耙,沈昭看着轻笑一声。
不一会儿,那边便传来了回复,“就回了,今晚的烟花可太好了!感谢级组的安排!”
沈昭也看了烟花,体验挺好的,三十层离那烟花也很近,就是得知了不该得知的秘密,心里有些不上不下,甚至还有点惆怅,她叹了声气,既来之则安之吧,已经上了沐宴辰的船了,现在想要退出怕是难了,沈昭开始有些恼恨自己那管不住的心软了,而且还是频繁对同一个人的。
次日,高三级组旅行彻底结束,每个班级分配一辆大巴。
大巴上,沈昭和几个成员分别坐在前后两排,发现车内气氛有些诡异,连同班主任在内,大巴内其他同学都颇为沉默,就连平常最呱噪的同学都没怎么吭声。
“怎么回事?”马舒宜透过座位间的间隙问后面坐着的两人,而一旁的李奎虽戴着耳机在听英文单词,但其实音量调得极低,双耳竖着等着听八卦。
沈昭大约能猜到这沉重的气氛源自哪里,若说这趟旅行发生的最大事件莫过于那一单了,看班主任那凝重的表情便知此事非同小可,她干了前半段,后半段发生了什么她也无暇顾及,毕竟那时候赶上了沐宴辰发病,她想要了解都有困难,再说,整件事都有司徒睿帮忙做善后,她倒是一点也不慌,反正怎么也怪不到她的头上。
她倒是有些好奇袁宏伟和方澄,毕竟这两人是直接当事人,因为班级不同,从昨天到今天,她都没能跟他们见上一面。
徐可微微探头,往座位间的空隙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大约不知,级组主任昨晚连夜带着袁宏伟和方澄先回德严了。”
“这事,你怎么知道的?”马舒宜惊讶问,心里同时想问的还有沈昭和李奎。
徐可看了几人一眼,“我昨晚很晚才回房间。”
这点沈昭是可以证实的,毕竟昨晚她回去了徐可还没回来,她本来还想着用什么借口去搪塞着个乖乖女,可现实是根本用不上。
徐可看了沈昭一眼,继续道:“因为临时丢失了身份证,所以去找了大堂经理和班主任,大堂里当时已经没人了,所以级组主任押着那两人上车的情景便变得尤为醒目,我这不就看见了嘛,也不知是什么事,级组主任表情很可怕,袁宏伟的还是吊儿郎当的,就是方澄,那样子好像是已经哭过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