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佛陀涅盘后共产生了九颗舍利,由两部的弟子分别供奉。
“上座部”分得其中的三颗,分别供奉在密岗城,龙城,海光城。此三处皆是凝聚人心的朝圣之地,也是南瑄国的国运根本所在。
盛温捧着舍利,行走在尸山血海中,一路向南。
李余年收拢了两匹战马,追了上去。
二人在天惠河的岸边停下了脚步,此处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四周的风景格外的迷人,只可惜马上就要天黑了。
李余年牵着马,迈入河水中,仔细刷干净战马身上的血迹。
盛温脱下身上的僧袍,放在清澈的河水中清洗。
鲜红色的水流顺流而下,渐行渐淡。
李余年仰躺在清凉的河水上,任凭水流冲刷着身上的伤口,心中思绪万千。
别说是盛温,自己也是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么多伤亡,强大的冲击力直击灵魂,几乎使人崩溃。
二人在河边生了一堆火,今晚就在这过夜了。
李余年做了几样斋菜,配着米饭呼呼大吃。
盛温端着米饭,望着火焰愣神。
“抱歉,人太多了,我救不了他们。”
“我知道。”
“接下去可能还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要不你回阿难寺去吧,一路向南,我一个人也行。”
“我要和舍利在一起,只有舍利安全了我才会回去。”
“怎样才算安全?”
“到了龙城的菩提寺应该就安全了。”
“如果京城也沦陷了呢?”
“那就去海光城,如果海光城也没了,我就带着它走到世界的尽头。”
“不如我带你去中原吧,大遂朝有的是安全的地方。”
盛温看着李余年,头一回产生了戒备的心理。
“行行行,去龙城!一颗破石头有什么稀罕的,不能吃,不能用的。”
翌日清晨,一人,一僧,重新上路。
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牛车,马车,步行,多是拖家带口的。
盛温上前,彼此打听前方的情况,流民问的最多的是哪里安全。
其实很难说,松散的边防制度,一言难尽的城防建设,让任何军队都能在南瑄国的境内任意地驰骋,也许去往大遂边境才是最安全的。
李余年有些想念幽州城的骑兵兄弟们,那些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感觉凑一万就能平定眼前的“天下”。
......
其实李余年被扔到南瑄国的第二日,一支队伍就已经悄悄地离开了京城。
连日来,这支队伍在官道上一路飞驰,他们要穿越整个帝国,到大遂的西南门户昆州去。
当头一骑是白马银甲的寇准,身后是二十四骑身着黑甲的虎贲卫。
对,虎贲卫又恢复了二十四骑。
队长惊蛰的位置上,坐着的赫然是“路崖道人”!
惊蛰是为了救周宜而“死”的,这具仙人遗蜕又是他师父留下的,所以他成了理所当然的继承者。只是这死而复生的滋味,世间怕是没有几人能明白。
好在他的神魂与这具肉身的融合度极高,武夫境界虽然没有保存下来,肉身却比原来的强上了好几个档次。
现在的惊蛰,更像是一个拥有六品武夫神魂的战斗傀儡。
寇准是见过惊蛰的,冷不丁地一回头,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惊蛰索性带上了面甲。
......
龙城是南瑄国的都城,自然也是城防最坚固的城池。
其实不只是龙城,龙城北部一百里的庆巴城和南部八十里皑里城,都是按照大遂的城池规格打造的军事重镇。
三座城池互为犄角,相互依靠,是南瑄国最重要的军事依仗。
佛国人对军事的抵触有些令人不可理喻,就这三座城,还是大将军秋泽极力推导之下的结果。
龙城坐落在彬玛山脉与达贡山脉之间的狭长地带,天惠河从山谷中流过。北依山势,南望平川,战略地位十分的重要。
城池的长宽达到了十六里,城墙外有护城河,城墙高达三丈有余,四门建有瓮城,体量相当于中原的一个大城池。
城中照例,寺庙林立,最醒目的就是皇宫内院的菩提寺大金顶佛塔。下方上圆,高达三十三丈,内外皆贴满了金箔,在阳光下金光万丈!
内部只有一层,建筑的中央供奉着一颗舍利,四周铺满了羊毛地毯。祭拜时,只需默默地跪坐在地毯上,仰望舍利即可。
菩提寺还有一件宝物,就是大金顶佛塔前的菩提树。据说是从佛陀悟道时所坐的那棵菩提树上折下的树枝栽养而成的,南瑄国人称之为“神树”。
眼下战火燃起,大将军秋泽带兵去了北方的庆巴城。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龙城内人心惶惶。
麝月身着铁甲,站在北城门上,一双美目愣愣地望着北方的山谷出神。
秦墨站在她的身边,看着一脸的心疼。
能生出麝月这样的女儿,秦墨的风采自然无双。五品术士驻颜有术,徐娘半老,风韵可不止犹存那么简单。
“你觉得是他吗?”
“是他。”
麝月摊开自己的右手,看着早就已经愈合的伤口,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在洞庭湖畔与自己起过血誓的男子。
“你这个丫头就是死心眼,你若是想着他,当初就不该回来。”
“可是周宜,窦迎雪都太好了,我比不过她们,而且他也从来没问过我要不要留下。”
“哎哟女儿!他李余年出身贫寒,骨子里就不敢要这要那的。你给他,还得放在他手心里,他确认是他的,才敢拿!依我看那姓窦的丫头才是最聪明的,你啊,还是趁早算了吧。”
“哎呀,娘!”
麝月被说都心乱如麻。
秦墨白了女儿一眼,瞧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藏得可深了。想要又不敢拿,跟那个姓李的小子倒是绝配。
突然,前方的山谷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城墙上的弓箭手呼啦一下子全靠了上来,五骑铁甲骑兵从山谷中奔了出来,斥候,自己人!
“大将军回来了!快开门!”
轰鸣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荡,越来越近!
麝月凝目望去,前头一骑高大的银甲汉子捂着腹部,苍白的面孔,脸色极为难看!
“是爹,爹受伤了!”
“快开门!”麝月冲着城门下喊道!
大将军秋泽,身高近七尺,在南瑄国来说是妥妥的大个子。祖上是天竺王室贵族,有雅利安血统,属于白色人种。
四十有余的年纪,五官立体深邃,褐发碧眼,一脸的络腮胡子。
英俊不凡,男人味十足!
大将军的本名叫丘泽尔·萨尔玛,秋泽是他年轻时去中原,秦墨给他取的,他非常喜欢所以一直在用。
他有个哥哥叫泰米尔·萨尔玛,是南瑄国的国王。
南瑄国能脱离天竺世俗王朝的控制,完成独立大业,离不开萨尔玛家族的苦心经营。
秦墨,麝月一起架着秋泽往一架马车上走去,身后的铁甲骑兵从城门处鱼贯而入,个个身上都沾着血迹!
秋泽摆了摆手,说道:“不回家,扶我上城楼,还有人没回来!”
“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三天没有消息?”
“乌铎尔王朝出手了,庆巴城没了。”
“什么?祖上不是承诺两国永不交火吗?”
“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马上敲钟,全城戒备!”
“当!当!当!”
沉重悠长的钟声响彻全城!士兵们纷纷地涌上了城墙!
秋泽赤裸着上身,双眼紧紧地盯着远处的山谷,眼神异常地晦暗。
秦墨蹲在地上,用针线缝合他腹部的伤口。
麝月突然浑身一震,问道:“爹,是谁在断后?”
“女儿,不能怪父亲,是他执意要留下来断后的,根本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麝月平复下心情,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一千!”
“敌方的追兵有多少?”
“一万有余!”
“爹,他会死的!”
麝月的眼泪夺眶而出,戴上头盔就要下城门楼。
秦墨喝道;“麝月!国师说过,他是有大气运的人。别人不相信他,你也不相信他吗?”
忽然间,远处的山谷传来隆隆的爆炸声,两股浓烈的黑烟升腾而起。
不多时,十余骑铁甲骑兵从山谷处冲了出来,都是自己人!
麝月靠在城墙边上,踮起脚尖,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一直盯着这十余骑陆续进了城门,都没发现李余年的身影。
顿时,急得眼泪直流!
一个脑袋从她的身旁探出墙头,看向城门处,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啊!”麝月大惊!
发现身旁站着的,正是一身明光铠甲的李余年。顾不得父母在场,一下便扑到了他的身上!
李余年忍着身上的剧痛,轻轻拍着麝月的后背,笑道:“没事了,我把山谷炸了,他们且得搬两天的石头呢!”
麝月自觉失态,松开双手,脸色通红。
李余年上前给秦墨行礼,说道:“秦姨,上次走得急,现在终于见面了。”
“论起来,咱们可是平辈,这么叫不合适吧?”
“哈哈,我跟麝月早就说好了,各论各的,不讲究这些!”
“好,那我就应下了。你身上有伤,秦姨给你看下。”
“不打紧的,都是小伤,回头涂点药就好了,秦姨可曾向国师求助?”
“是的,我碎了一块魂牌。”
“难怪,那想必大遂会有援兵过来,只是鞭长莫及,可能要等上一些时日。”
“我已经安排人去边境接应了,算日子,马上将会有消息传来。”
秋泽说道:“一时半会的他们也进不来了,咱们先回去吧,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李余年,麝月上前架起秋泽,向城门下走去。
大将军府靠在皇宫的边上,看起来像是从皇宫里延伸出来的一个别院建筑群。
建筑的形制与中原类似,方形的底层,但普遍会多重一屋檐,大多是三檐两层的结构。
通体的木制结构,漆色只有红色和金色两种。大量珍贵的柚木,据说只有皇家才能使用。
特色鲜明的地方在屋檐处!
每一个屋檐都是直角向上飞翘着的,或大或小的精美木雕!木雕的内容各种各样,花环,火焰,太阳光线,孔雀尾羽和各种神话生物,应有尽有。
感觉每一个屋顶,都是一个瑰丽的舞台。
室内铺着红色的柚木地板,油光锃亮。
家具的样式倒是与中原差不多,大多是花梨木,雕刻的花纹多为云景或佛像,加上屋内随处可见的大小佛像,有着浓浓的佛教风格。
初来乍到的李余年,还以为进了一座寺庙。
鉴于李余年特殊的体质,麝月并没有拿针线,而是拿了一罐涂抹外伤的膏药来。
清洗完毕的李余年推脱不开,被按在了一张板凳上。
大部分伤口已经愈合,但比较深的伤口依旧遍布全身,看起来触目惊心。
“盛温怎么样了?”
“他带着舍利去菩提寺了,自会有僧人照顾,用不着你操心。”
“唉,挺可怜的,一个和尚跟着我见了这么多杀孽。”
“唉,能活着就不错了。不提他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几天了,先去的密岗城,可惜除了我和盛温一个都没活下来。后来去了庆巴城,守了两天也被破了。”
“我娘说你在密岗城一人就杀了三千人,是不是真的?”
“没数过,最后只剩下我和盛温了,手都砍得没知觉了。”
“干嘛不跑?”
“我看见盛温坐在佛塔前入定了,很平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自己也入定了,却是在杀戮中入定的。”
“切,吹牛,哪有在杀戮中入定的!”
麝月盖上药罐的盖子,拍了拍李余年的肩膀,将一件白色无领对祍短衫套在李余年身上。
“不说这些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麝月转到李余年身前,一边系衣扣,一边不屑地说道:“我就那样呗,不像某些人,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
“这…言重了。我这不也刚从幽州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跑这儿来了。”
李余年尴尬地笑着,伸手上来,想自己系上扣子,却被麝月一巴掌拍掉了。
“怎么?嫌我连扣子也不会系?”
灯光下,麝月的脸庞洁白无瑕,柔和的线条勾勒出深邃的眼窝,弯弯的长睫毛,难得温顺的双眼,高挺的鼻梁。
皮肤吹弹可破,连鼻尖上的细毛都清晰可见。
一股香气扑来,李余年悄悄地别过头去。
穿戴完毕,李余年双手合十,笑道:“像不像土生土长的南瑄国人!”
“噗!哈哈哈……!”
麝月捂着肚子,笑弯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