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以前住的地方?”
绿盏满是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
她摩挲了一下指腹,“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来这里的人对你还是很尊敬、很怀念的。”
李莲花掸了掸衣服下摆,坐了下来:
“他们怀念的是李相夷,需要的也是李相夷。”
绿盏回忆了一下,饭桌上众人对李莲花的态度,又看了看被供奉起来的李相夷画像。
说实在话,李莲花现在的样子和十年前是有一些差距,但绝对不会到完全认不出的程度。
但不论是肖紫衿,还是佛彼白石四人,似乎都没有再去探究的心思。
“对有些人来说,一个落魄至此的门主,或许还不如死了。”
李莲花平静地下了结论,其中蕴含的冷酷的暗示,让绿盏打了个寒颤。
一个惊才绝艳的天下第一作为门主,总是受到门人尊敬的。
谁不想栖息在强者的庇护之下呢?
哪里会管这天下第一的剑是否生锈,这天下第一的心是否疲累?
绿盏望着李莲花,他的脸上有了些风霜的痕迹,眉宇间也不再是少年意气。
可是江湖上的人,似乎都只记得他二十岁的样子,记忆停留在他称霸武林的模样,就好像他永远不会老,永远年轻而富有活力。
好可怕的期望……
绿盏抿了抿唇,不确定现在是不是提起那件事的好时机。
但没等她坦白,李莲花就开了口:
“笛飞声都和你说了吧?”
他不疾不徐地声明:
“我之前看到你和他一起进的百川院,以我对你们两人的了解,你们一定说开了。”
绿盏垂下眼,苦笑一声:
“不愧是你,真是算无遗策呐。”
她顿了顿,像是斟酌了片刻用词才开口:
“十年来,你为什么都不曾提起过我过去的身份?”
李莲花听得出来,绿盏有在努力克制,避免语气太过偏向于质问。
“我二十岁就成了天下第一,我以为我以后就会这样,当着四顾门门主,为天下人主持正义。
过几年后,我就会和乔姑娘成亲。说不定还会有几个孩子,我会教他们练武……”
李莲花慢慢笑起来,有些惆怅地撑着下巴:
“但是忽然之间,原本摆在我面前,只要走下去就可以走到结局的路,再也走不通了……
身中碧茶,武功尽丧,弟兄横死,信念崩塌。我那时候真的恨,也是真的迷茫,第一次感觉到了天命的可怕。说实在话,我不知道我以后该怎么办。”
绿展凝神听着,李莲花对自己的心路剖白的过程。
“谁知道,当我回到东海小渔村,竟然在海边捡到了你。堂堂苗疆圣女,竟然失忆了,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
可笑吧,看着你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也没那么惨了。你没有记忆,就没有来处,世界之大,连个归途都没有。
所以,我把你带了回去。一个半残之人,一个失忆之人,就这样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过了十年。”
“所以,”绿盏喃喃自语,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失望,“你是故意不说的……”
“是,也不是。”
李莲花晃了晃手指。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毕竟苗疆一向神秘,只以为你也是金鸳盟余孽之一。
后来我根据笛飞声失踪后,泄露出来的蛛丝马迹推测出你的身份。
但那时已经过去了两年,也从未见过有人寻你,你也不曾想要寻找记忆,我便以为你并不在意。
等到后来,我是真的觉得,做李莲花、做绿盏没什么不好,也不想再卷入江湖纷争……”
绿盏没说话,但她已经在心里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其实也不在乎李莲花给的是什么理由,她只是不希望被欺骗。
绿盏在李莲花身旁坐了下来,试探性地说:
“笛飞声说,我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差点把一个苗寨灭了门。”
“我杀过的人,比你能想象得到的还要多。”李莲花微笑着陈述。
“我不想做蚩薇,也不想做圣女。”
“好巧,我也不想做李相夷,只想做我的李莲花。”
绿盏几乎要笑出声了。
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苗寨的人不来找我,是因为我差点把别人灭门,所以他们害怕了吗?”
“主人是不会因为一把剑太过锋利而感到害怕的。”李莲花意有所指,“如果他弃剑离开,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他找到了另一把利刃。”
“李莲花……”
绿盏凝视着他的时间,比实际需要的时间长了些,而李莲花也回望过来,露出了一抹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微笑。
“怎么?”
“虽然你的话不能算是安慰,但我还是觉得如释重负。和你一起离开人群太久,我已经……
不想再去负担其他人的感情了,不论是期待、厌恶、恐惧,都不需要了……”
绿盏局促地绞着裙子的下摆,有些忐忑地拆解着自己的情绪。
“人,也不可能一直活在别人的看法里。”
李莲花的声音有些沉重,好像要沉淀在这浓厚宽广的夜色之中。
绿盏忽然有一种感觉:
虽然李莲花说的不多,但他真的明白自己的感受,也同样自苦于这些过往。
“李莲花,你已经不是过去的李相夷了。”绿盏忽然开口。
李莲花缓慢眨了眨眼睛,似乎没明白她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绿盏仔细斟酌着措辞:“所以你不论做任何事情,都是在做……李莲花想做的事情。”
李莲花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
“也许吧,”他说,“如果其他人也像你这么想就好了。”
李莲花难得地皱了眉,表情显得有些低落。
这让绿盏的心抽痛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太阳下山了就有月亮升起,月光落下了复又有朝阳。人只要走了,都是在向前走。”
李莲花不置可否地笑笑,眼睛向下瞥去。
绿盏顺着他的目光向下,入目的便是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李莲花慢吞吞地调侃:
“你什么时候染上了说话,一定要去握手的习惯?”
绿盏挑了挑眉,刻意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从这一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