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绿盏是我的朋友。”
方多病厌恶地别开脸，声音像是冻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朋友？”宗政明珠大声笑了起来，好似在听一个笑话，“你确定吗？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你觉得她这种人会在乎朋友吗？”
一旁始终静默，几乎像个透明人的柘荣，也将注意力放回方多病身上。
“我……”方多病却犹豫了。
他并不怀疑绿盏的目的，但对于她的手段……
方多病觉得没有必要。
宗政明珠得逞般地勾起唇角，刚要再接再厉，就听到柘荣阴恻恻的威胁：
“两种蛊虫还没吃够，还想尝尝第三种，是吗？”
宗政明珠顿时偃旗息鼓。
他小心地藏好嘴角的笑意。
没关系，只要有漏洞，早晚这个洞他都能凿出来！
“方多病，”柘荣冷冷地说，“人如其名，你还真是有病。”
方多病本就心神不宁，如今才听到这一句，真火就上来了：
“你疯了吗，说什么呢？”
“我说错了吗？你是大少爷，看到的都是光风霁月的光明事，你这一辈子都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自己认知的选择吧？”
柘荣的声音很轻，冰冷地回荡在此刻十分安静的庭院之中，激起一片寒冷的暗流。
“你什么意思……”
方多病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拉。
他其实并非不懂柘荣到底说的是什么，却又想让对方说得再透彻一些。
“不用问，我都已经知道答案了。”柘荣冷笑，“你从来都不曾站在命运的豁口，被飓风裹挟，我真羡慕你。”
他嘴上说着羡慕，眼神却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方多病还待追问，但柘荣完全不给他机会，径直离开了亭子。
宗政明珠含笑看着几人陆续离开，觉得自己的把握更大了些。
方多病皱着眉，无意间看到他的笑，气不打一处来：
“你闭上眼！等会儿蛊虫的效力上来了，有你好看的！”
宗政明珠不发一言，任由他拉起自己。
…………
等李莲花精神好一点后，几人便收拾行李，向药炉的方向前进。
因为绿盏和李莲花都不希望宗政明珠踏进莲花楼，所以柘荣又买了一辆马车，让宗政明珠坐进去。
方多病摸钱袋的动作稍慢，被柘荣抢了先，于是便自告奋勇，说是要去赶宗政明珠的马车。
李莲花颇感意外地看了绿盏一眼，绿盏耸耸肩：
“我想我可能有点吓到他了，你等会儿要和他谈谈吗？”
李莲花透过莲花楼的窗户，向后扫了一眼明明浑身都散发着“快来帮帮我吧”，却还倔强着挪开目光的方多病：
“我算是体会到我师父当年看我的心情了。”
绿盏捂着嘴笑，“这话一说出来，感觉你的辈分瞬间都加了一倍。”
李莲花无奈地点点她，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向身后的马车走去。
他一离开，柘荣便问：
“圣女，你为什么要帮那小子？”
“别这么刻薄，”绿盏拍拍他的手臂，“我觉得你们会成为朋友的。”
“他？”柘荣的反应激烈，“不可能！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富家公子哥。”
“那你还没见到他更早之前呢，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也总要给人家一点成长的空间嘛，大度点。”
“如果圣女希望，那我会试着跟他做朋友。”柘荣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相告：“不过，我刚刚把他臭骂了一顿……”
绿盏这才明白过来，“没事，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更加亲近的机会吧。”
…………
听着前方莲花楼里传来的欢声笑语，方多病撇撇嘴。
他现在一闭上眼，就是柘荣临走前望他的那一眼。
那是对他的天真和愚蠢的嘲笑。
方多病忍不住开始怀疑：
除了幼年身体病弱外，他的人生是不是真的太过安逸和顺遂了？
所以他说话，就会让其他人有一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
正胡思乱想着，李莲花走了过来，仰着头问：
“方小宝，就你一个人赶车，会不会孤单？不如我来跟你挤一挤？”
这是把他当做七岁小孩了？
方多病在心里嘀咕，但那句拒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李莲花笑笑，全当他默认了，利索地翻身上了马车。
上了车，他也不说话，反而乐滋滋地欣赏起了沿途的风景。
方多病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李莲花，你觉得我现在算不算一名合格的刑探？”
“当然不算。”
李莲花的语气很淡，透着股文弱的病气。
方多病的心顿时一寒。
“不过，”李莲花慢吞吞地补充，“我可没有说你未来不行。”
“那你觉得……我追求正义有错吗？”方多病又问。
李莲花沉默了一会儿，开口：
“追求正义当然没有错，但是世间没有绝对的正义。”
“绝对的正义？”
“举个例子，你看到一个小偷，他正在偷酒家的饭菜，你是抓还是不抓？”
“抓！”方多病掷地有声。
“但如果这个小偷，家中有重病的老母亲，偷饭菜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抓还是不抓？”
“这……”方多病犹豫了。
“这就是了，你觉得绿盏手段过分了，是不是？”
“我没有！”方多病矢口否认，但很快又嗫嚅着承认了，“有一点……”
“那绿盏不知道吗，她为什么还要继续做下去？她是为了谁呢？”
“她想要了解宗政明珠和他背后人的目的，她想要帮你……”
李莲花淡淡一笑，温和地开导：
“太过执着去探究正义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在捞月亮而已。正义对每个人的意义也不一样，每个人的理解也不一样。”
方多病更加迷糊了。
他好像是听懂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明明白。
李莲花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仿佛在抚摸那个轮椅上的病弱孩子：
“不论什么时候，如果你有悬而未决的事情，不妨等一等。时间是验证很多东西的最好帮手，你耐心地等上一段时间后会发现，那些困恼你的事情，会在时间的帮助下迎刃而解。”
“只要等待，就有答案了吗？”方多病隐隐约约地抓到了一些什么。
李莲花的眼神转而悠远起来：
“方小宝，你已经长到这么大，我也无法将自己的经验直接套用在你的身上，只能送你一句话：尊重自己的内心。”
方多病抬起头，看着这张温文尔雅的脸：
“是这样的吗？”
李莲花没有再说话，只是微笑着，用手重重地按压住方多病的肩膀。
方多病点点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