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绿盏面带微笑,任由他看。
经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开口:
“琅月。”
叫琅月的年轻人点点头,向身后的人们打了个几个手势,众人迅速变换队形,将绿盏和柘荣团团包围起来。
“圣女……”柘荣的身体又紧绷起来,提防着中宁苗寨的人出手。
“没关系,跟着他们走就行。”
绿盏倒是挺放松,闲庭信步的模样看起来很是闲适。
在她想来,如果要打要杀,刚才他们就可以动手了,何必要在其他人面前做那出尔反尔的小人呢?
“喂,你们两个,快跟上!”
琅月用余光瞥了绿盏一眼,连正眼都不屑于瞧,眼神中透露着毫无遮掩的嫌恶之情。
“什么态度……”
柘荣讨厌所有不利于绿盏或者是看不上绿盏的人,见状忍不住想要揍人。
绿盏及时拦了下来,似笑非笑地压低了声音:
“现在别冲动,等会儿要是谈不拢,你还怕没有架给你打?”
柘荣顿时收敛了表情,立刻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是我鲁莽了,圣女教训的是。”
“教训谈不上,只是你也长大了,要学会运用智慧而非武力。武者亦为智者,这第一个要做的,就是学会控制脾气。一个连自己的脾气都控制不了的人,又如何能控制得了其他呢?”
绿盏说得随意,并没有特地摆出什么讲大道理的姿态来,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格外具有说服力。
柘荣立即点了点头,“柘荣受教了,今后一定会注意。”
于是赤焰带路,琅月压阵,并上中宁苗寨的三十多名青壮年,将绿盏和柘荣带到了山脚下的一处树林前。
这里正好有一大片的空地,不论是谈判亦或是动手,都很方便。
不用人说,绿盏便施施然地找了块石头坐下,还顺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此处环境清幽,是个聊天的好地方。赤焰长老,您请说。”
琅月不乐意了:
“妖女,你这是什么态度?!赤焰长老又不是茶楼里的说书客,你让长老说就说吗?!”
“这是我的不是,”绿盏仰起头,语气十分真挚,“小兄弟请你相信我,我完全没有这意思。”
琅月完全没想到她认错认得这么快,禁不住噎了一下,早就准备好的一大串话也无用武之地了。
“琅月,你先退下。”
赤焰冷眼看着,有些心惊起来。
短短一炷香时间,他们竟然接连犯下几个错误:
本来他们冲着绿盏兴师问罪,完全占了理字,却在不知不觉间被她牵着鼻子走,还到了这个没有其他人见证的地方。
他们之前想要她身败名裂的目的,算是彻底告终,这是他们犯的第一个错误。
其次,尽管绿盏坐在地上,琅月站着,但两人的气势却完全相反 ,琅月甚至及不上对方的一半。
同时,她用几句插科打诨的话,看似漫不经心,却牢牢地将对话的主动权握在了自己手中。要不是他及时打断,只怕琅月被卖了,还在帮绿盏数钱呢!
这便是第二个错误。
想着想着,赤焰的眼神有点沉:
“蚩薇圣女在中原待了十年,看样子长进了不少。”
“您都说过了十年,可不得成熟一些嘛。”绿盏笑得无辜,“要不然,不就白活了吗?”
谁让她,拥有一位绝佳的老师呢?
“我不与你争这口舌之利,但蚩薇圣女,”赤焰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当年的事情,你欠中宁一个交代。”
“当年……”
绿盏将自己的手握紧了些,目光游移地落到了两旁的树木上。
瘦高而笔直的树木分立两侧,像是在无声地审判树下的人。
她心里泛起一阵滚烫的苦涩:
“当年一事,我也有很多疑问,为何琅月方才所说,和我、柘荣所知道的相差甚远。赤焰长老……”
绿盏注视着赤焰,态度端正地问:
“您可以将事情的原委悉数告知吗?我们彼此两相映照,说不定可以还原出事实的真相。”
“哈哈哈哈哈!”
赤焰忽然大笑起来:
“真相哈哈哈哈……真相就是有一天你莫名地现身苗寨,不分青红皂白地放出你所有的蛊虫,把我的族人们赶尽杀绝!”
赤焰的笑声慢慢停了下来,他满脸通红,眼里布满血丝,好似周身所有的血液都一股脑地涌到了他的脸上、眼中。
“我跪下来求你,求你留孩子们一条活路。可蚩薇圣女你那时是多么的高高在上呀,我永远都记得你那时候拒绝的语气……”
绿盏的脑袋里充斥着嗡嗡的声响,随着赤焰的叙述,一幕幕陌生的画面闪现。
“圣女……圣女!”
耳边似乎是谁在呼唤她,但声音像是被突然抽走了一样,绿盏眼前的天地开始旋转不定。
…………
“圣女,赤焰给您跪下了,不知道中宁究竟犯了什么错误。但不管是什么错误,孩子们都是无辜的,请您……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们吧!”
年轻了不少的赤焰低垂着头跪着,脑袋不停地磕在地面上,发出了咚咚咚的闷响。
“您要杀,赤焰的命给您!求求您放过孩子们……求求您了!”
“不可能。”
绿盏看到了年幼的自己,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几分视万物于无物的冷酷。
她斩钉截铁地说,语气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
“杀了,一个不留。”
赤焰呆愣在地,嘴唇无声地哆嗦着,两个膝盖像是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完全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
他脸色惨白,透着青灰的死气,仿佛全身的血肉都被剔除,整个人就如同一根枯槁的树枝,不知何时就会衰败而亡。
“圣女……蚩薇、蚩薇……蚩薇!!!”
赤焰眼底骤然聚起猩红,双手深深抓进泥土中,发出了非人的嘶吼声:
“蚩薇,你我之间不死不休!!!”
…………
“圣女……圣女!”
柘荣扶住绿盏的肩膀,这才发现掌下的骨骼是多么的突出。
绿盏半阖上眼,因为手哆嗦得太厉害,不得不放在了身后。
“无事。”
她借助柘荣慢慢起身,走到了赤焰面前,语气虚浮无力:
“当年我收到消息,中宁苗寨有人患了离奇疫症,于是暗中派人监视,得到的结论是确有其事。所以我不得不一一斩杀……”
“胡说八道!”琅月义愤填膺地跳出来,“哪里来的疫症?!如果有的话,为何我们无事?!这分明就是你为自己的杀戮找的借口!”
绿盏盯着赤焰,没有去看琅月: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像是在推卸责任,但是事情的起因的确如此,所以我恳求你们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赤焰不说话了,低头思考着什么。
绿盏也不催促,只是等待着,耳边只有风呼啸而过的哗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