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将最后一个碟子擦干净,细细地打了一遍胰子,确保手上一点黏腻和油烟气都没有才停下。
她悄悄出了门,尽可能自然地走着,一路上换了好几条小路,终于来到了一座幽静的小院。
忍冬熟门熟路地拿出钥匙,进屋后便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开口:
“请您帮帮我,有人让我给蚩薇圣女做一桌子菜,还让我偷偷做一盘水杨柳。婆婆,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的……”
忍冬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滴滴泪珠滚落在腮边,端的是令人生怜。
“真是可怜见的……好孩子,你快起来。”噬刹婆果然心生怜悯,连忙将她扶了起来,“你和我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忍冬慢慢站了起来,吸了吸鼻子:
“之前阿良哥来找我,说是有事拜托,我要是做不到的话,他性命堪忧……然后,就提了个要我炒一盘水杨柳的要求……”
水杨柳是苗疆独有的植物,全草都可药用,味苦微辛,性平,具有清热解毒、活血平肝的作用。
因此,不少苗寨中人都会摘一些嫩苗吃,是饭桌上一道常见的蔬菜。
可是,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吃水杨柳的,不适应的人轻则打喷嚏、起红疹,重则腹泻呕吐。
蚩薇,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婆婆你已经告诉了我圣女在吃食上的要求,还特别提醒我绝对不能出现水杨柳,我也一直牢牢记在心上,从来不敢有半分马虎。但阿良哥这一次……我不想让他有事,我也不能让圣女出事……”
忍冬再次掩面痛哭起来。
“忍冬别哭,阿良?嘶……阿良他是谁?”噬刹婆弯起唇角,眉目愈发祥和。
“阿良哥是我幼年时一起长大的邻家哥哥,”忍冬犹豫再三,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他现在跟在浮光圣女旁边办事,不过听他的意思,圣女并不是很看重他,所以……所以我才继续和他来往的!”
“原来就是这个阿良。”
噬刹婆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忍冬急了,她不是故意不说的,只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急着说阿良哥在为浮光圣女效力,这么做也很奇怪。
她重重跪回地上,膝盖向前匍匐了两下,紧紧抓住了噬刹婆的黑色裙角:
“婆婆,我发誓从来没有把你交代的任何事情告诉阿良哥,那把、那把刀也是……”
“哦?刀……什么刀?”
噬刹婆脸上的表情看似毫无变化,眼神却多了几分令人胆寒的探究。
忍冬晃了晃头,再仔细看去,好像又只是她的错觉,噬刹婆的笑容依旧是那么亲切温暖。
她嗫嚅地摇着脑袋:
“没有,没有刀……什么都没有……”
噬刹婆温柔地拍了拍忍冬的脸颊:
“这就对了,为我做事情,最重要的就是衷心。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你听懂了吗,忍冬?”
她的语气听上去平静又温和,还夹杂着一丝笑意。
忍冬浑身僵硬地点点头,拼命忍住在眼圈打转的泪水,“听、听懂了。”
她莫名地有一种预感,若是真的落下泪来,婆婆可就不是拍拍脸颊这么简单了。
至于到底会是什么,忍冬不想知道。
“听懂了,就还是我的好孩子。”噬刹婆悠悠开口,“我虽然不愿意,但你也说了,若是不做的话,阿良性命堪忧。唉……如此这般,就只能委屈薇儿了。”
什么?
忍冬猛地抬起头,傻乎乎地张开了嘴。
她原以为噬刹婆不在乎阿良,只会让她别管,没想到竟然会……!?
“怎么,你没听清楚吗?”
噬刹婆居高临下地望着忍冬,烛光下她的瞳孔显得格外幽深,就像是某种危险的动物一般凝视着她。
忍冬浑身的汗毛竖起, 颈后窜上一阵寒意,甚至有种自己在想什么都被对方看穿的错觉。
她无处遁形,也无路可逃。
“听清楚了。”
忍冬慢慢点头。
她早就应该知道,从她婆婆的话调包了圣女房内的苗刀时,就已经上了贼船,再也没有下船的可能。
她只能随着这艘船一起,要么到达彼岸,要么葬身海中。
“那你就出去吧。”
噬刹婆扯起裙角,动作轻缓柔和:
“顺便提醒你一句,我最不喜欢别人扯我的裙摆。再有下次,我就剁了你的手。”
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就连说出这样杀气凛凛的话,也不曾改变。
“是……”
忍冬满脑子空白,整个人仿佛丢了魂魄,茫然而顺从地站起来离开,甚至特意控制了脚步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到噬刹婆。
从屋子里出来,她选了其他小路回家。
“忍冬,你回来了!”她娘眉开眼笑地开了门,“我今早上出门看到噬刹婆了,多亏了她,你才可以在蚩薇圣女身旁伺候。”
忍冬条件反射地一惊,“阿娘你看见婆婆了,那你有没有什么事?”
“你这傻孩子,能有什么事?噬刹婆不知道多和蔼可亲呢。”忍冬娘捏了一把她的脸蛋,“今天是不是累了?赶紧床上休息休息。”
和蔼可亲。
是啊。
在外人看来,噬刹婆总是和蔼可亲的,反之神怒公手段铁血,说一不二,让人畏惧。
但他们也不想想,什么样的女人能和神怒公平起平坐,在寨中十多年不倒?
就连蚩薇圣女她都不在乎,那可是她的……那噬刹婆的心,该有多硬啊。
忍冬浑浑噩噩地回了房间,将自己摔在床上,紧紧闭上了眼睛。
若是有些事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念,就不会发生,那该有多好。
…………
绿盏伸了个懒腰。
这个午觉睡得真是舒坦,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将身体的疲乏一扫而空。
绿盏简单洗了把脸,晃晃荡荡地出了门。
她现在的身份不尴不尬——虽然占着圣女的名头,但毕竟还有一位守护寨子九年的浮光圣女,所以寨民们见到她只是点头微笑,完全不会多说什么,急匆匆地就走。
绿盏倒也乐得轻松,毕竟应酬也是挺累的。
她微笑着,走的路线迂回曲折,时不时侧耳倾听,像是在捕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最后停在了一栋熟悉的宅院面前。
这是噬刹婆住的宅子。
“啊……”绿盏掸了掸衣袖,叹了口气,“果然是这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