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盏又看了柘荣一会儿,心里有些感动。
片刻之后,她面上重归冷静:
“昨天,忍冬做了一盘水杨柳,不过,我没吃。”
“忍冬!?”柘荣立刻皱起眉,“她不是说毫无异常……”
等等,之前圣女说此事和噬刹婆有关,难道……
“是噬刹婆授意的?”
绿盏摇头,“是浮光授意的,但噬刹婆知道后并没有反对,而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我不明白……”柘荣喃喃自语。
“我也不明白。”绿盏接了下来,“外人都认为我和噬刹婆是同一国的,可事实究竟如何,现在只有她知道了。”
柘荣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所以,昨晚的宵夜是你有意为之?”
“半推半就吧。”绿盏狡黠一笑。
这个计划,算是心血来潮,也算是早有预谋。
一方面可以让忍冬顺利在阿良和噬刹婆那边有个交代,另一方面也可以进一步佐证自己的确是失忆了。
她可没有说谎,事实就是如此。
“不过,”绿盏用手撑着脑袋,“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在关注我的失忆呢?难道我以前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扭过头,柘荣的表情比她更困惑。
“算了。”绿盏果断扭回头。
“还有忍冬,”有很多事想不通的柘荣,决定先把疑问放在一边,“你准备怎么办?”
绿盏伸手倒了一杯水,浅绿色的袖子向下一荡,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柘荣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毫无关联的评价:她瘦了些,这些日子,她是不是过得并不开怀?
“忍冬那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噬刹婆一定会好好利用她。”绿盏润了润嗓子,“这是一个机会。”
“没了?”柘荣轻微地皱眉,并不遮掩语气中的严厉,“不进行惩罚吗?她这算是背主!”
“算是吧,不过……换成你处在她的位置,你会做什么选择?”
“我当然是……”
柘荣本来想说这有何难,但想到了忍冬的亲人,竟一时语塞。
“所以柘荣呀,我并没有宽容到原谅她,但是忍冬确实也有她的难处。”
绿盏一边思索着,一边慢吞吞地说下去:
“体谅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而在困难和容易之间,人往往都会选择容易,包括我也是。
我也不怕承认,在刚知道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要杀了她。在某种程度上,我到现在还认为,杀了她也不为过,这是最快的解决办法,但却未必是最好的。
杀了她有用吗?若是背后有人想害我,自然还有数百种法子,死一个烧饭的丫头,根本无足轻重。
于是,我忍了下来。忍下来之后,我又发现,忍冬的确是做错了,但罪不至死。她在有爹娘、有家人、有牵挂的情况下毫无反抗能力,除了照做,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于是突然之间,我就打消了惩罚她的念头,当然,我已经吓唬过她了,这也算是一个惩罚吧。”
柘荣凝神听着绿盏剖白的心境,他不打算反驳她的话。
“柘荣你要记住,杀戮或许简单,但宽恕永远更难。”绿盏语重心长地说。
她把柘荣当做朋友,所以也想把自己的感悟如数告知他。
虽然他现在不一定全都会认同,但或许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这番话会对他有所启发。
柘荣看着绿盏豁达的神情,心中五味杂陈。
是了,圣女在面对生死大事的时候都能冷静,区区一个不成功的“刺杀”又岂能被她放在心上?
她早就想好如何继续走下去了。
柘荣再一次发现,他和圣女之间的差距是如此巨大。
他不甘地咬起嘴唇,却又不得不承认,或许只有李莲花那个同样历经世事的男人,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但没关系,自己还年轻,还能追上去。
“那……关于噬刹婆,圣女,你还有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柘荣问。
他等待着绿盏的回应,甚至觉得时间从来没有如此漫长过。
谁知绿盏只是耸了耸肩膀: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你应该要自己去找答案,而不是等着我来告诉你。毕竟,我看到的只是我的角度,事实并不一定如此。”
柘荣端详着她坦率的面容,凝视着她的双眼。
难道圣女不想说服他?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多说一些说服你?”绿盏微微一笑。
她把手轻轻压在柘荣的肩膀上,笑容宽容放松:
“对我而言,苗疆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和我们之前去过的元宝山庄没有差别。但是对你而言,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光是情感层面来说,就相差甚远。
所以你放轻松,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也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
不会影响,但肯定会疏远。
柘荣在心里默默补充。
这一刻他才开始感觉到真正的茫然。
如果过去所知晓的一切,都有可能虚假的,那么什么才是真实的?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未知的恐惧包围——未知,就是人最畏惧的东西。
柘荣不知道接下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他过去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暗流涌动的危机。
更准确的说法是,杀人或者用蛊他都行,但面对着如今诡谲的现状,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柘荣抿了抿唇,“无论如何,我相信你。至于噬刹婆那边,如果她真的想要伤害你的话,我会挡在你面前。”
短暂的沉默。
绿盏笑着摇头:
“如果需要你挡在我面前,那一定是我站不起来的时候。 但不管如何,我不会辜负它的。”
柘荣点点头。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无话可说。
他旋即向绿盏告辞,出了门却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
柘荣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慢慢向前走。
他走得很慢,腰杆却是挺直的。
他需要静下心来,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