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敲钟时,那条恭贺语随着电视信号发向了全世界。
其实不论白金说不说,夏鱼也会在家里守着敲钟。
恭贺语放出来的时候,妈妈微微笑了一下,悄声对他说,“这得花不少钱吧?”
夏鱼笑笑,“人家做广告呢。”
总裁姐姐心里的小九九,他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敲钟一过,随时给她打视频的特权就默认失效。
夏鱼想着她还没睡,就给她发了条消息,【做了事情,心里就有成就感。不惜重金在春晚赞助了这么一条广告,还是想被自己在意的人知道。你就是想听人夸你两句,因为我和意雅没有什么大关系,算是这件事情的外人,却和你很近,夸起来感觉不一样。是吧?】
《难忘今宵》唱完了之后,白金才回了夏鱼消息,【好朋友,我心思都叫你懂完了,果然啊,心思细的小男生。开心,晚安,初一别找我,全天拜年。】
【晚安。】
不过‘晚安’这俩字,夏鱼是按捺着心里的潮涌发出去的,各种情话在脑子里乱蹦,还有随着爱情的荷尔蒙一起蹦出来的虎狼之辞。
最后压住了。
他相信自己内心世界里对白金的判断,时候没到就是没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到。
其实这个除夕他们在梦里见了一面。
夏鱼梦见他们两个人在山岗上,自己在煮火锅,她在画画。
白金梦见自己生了两个娃,夏鱼脖子上骑一个,左手扶着,右手还抱着一个……
……
初一白金就要开始忙,除了上午在村子里拜年以外,下午开始,就要去其他村子,还有镇上,县里和市里去拜访远房的亲戚,还有一些故交。
分家之后,爸爸和伯伯都不在村子里,也不会回村,但家事归家事,家丑不外扬这个道理,在白金心里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考量因素。
公司的运营,渠道关系要维护的,和白氏集团有些东西分割不开,场面上,还是得以白家大姐的身份出入一部分场合。
她看得淡,两个兄弟能理解,至于父母,当然也知道孰轻孰重,所以看上去还能保持着表面的平衡与和气。
这些走亲访友的事情做完,就是更远一些的聚会。
生意人过个年总是安排得满满当当的,为此白金还不得不学会了打牌,牌技那自然不佳,反正够用了。
她不需要在牌桌上赢钱,只需要会输就行,赢钱费脑子,输钱不费。
……
夏鱼也是初一的大早起来的,做了早饭。
外公外婆说想在青萍多待几天,但是大姨和舅舅也还有其他亲戚要走。
早点吃了早饭,好让妈妈去接替舅舅。
他们家小,后面几天外公外婆就住夏鱼的房间,夏鱼躺沙发。
送舅舅一家离开时,夏鱼把于沙丽拉到一边问她,“舅妈是不是给你压力特别大?”
于沙丽撇撇嘴说,“烦得很。期末考试没考好,被骂了,我每天学到一两点钟,我努力了,没考好,她还是要说我。我爸又不管,只知道玩。我挺喜欢你堂姐的,好暖一个姐姐。”
夏鱼想起小时候和堂姐抢烤红薯的事情,就笑了笑,“屁,那是你没见她小时候打我。”
“那还是你那边氛围好。”
夏鱼有点心塞,沙丽是独生子女,比程佳敏小一点,心想,干嘛给她那么大压力啊?
那边妈妈还在跟舅舅和舅妈寒暄,声音传到他们这边来。
妈妈说,“玉君,沙丽挺乖的,顺其自然就好。”
舅妈汪玉君说,“乖啥呀,笨得很,期末考试,物理才考六十多分,数学一百五,她考个八十,哎,我真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舅妈是在老家一个工程公司管财务的,那是个她远房的亲戚开的小家族企业。舅妈不是会计,手里却管着两个大学生会计,小地方小企业大多如此,管事的都是老板认识的。
按说舅舅这么随性,小舅妈平日里见着也是乐呵呵的无忧无虑的样子,按说怎么会这么鸡娃呢?
也许是望女成凤?
舅妈的声音也让沙丽听见了。
她撇了撇嘴,眼神冷了一些,心里应该是起了叛逆,对表哥嘟囔了一声,“我不想读书了。”
“你怎么能这么想?”
“有什么用?”沙丽说,“你不上网的吗?读了书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打螺丝。还不如现在就去打螺丝,站柜台,卖奶茶。我都有同学不读书去打工了。哎,一想到这日子就烦。”
夏鱼觉得,表妹这不但是有点叛逆,还有点早熟的味道了。
夏鱼说,“沙丽,是不是觉得表哥读完大学,也不过就是在夜市摆个地摊而已?读书好像没有什么用,是不是?”
于沙丽点了点头。
“那你想打什么样的螺丝?”
“打螺丝还分种类啊?”
“当然分,”夏鱼说,“像我现在这样也是打螺丝,你去电子厂里,也是打螺丝,你在办公室打杂,也是打螺丝,当柜员也是,你想打哪种?”
于沙丽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知道。”
夏鱼给了表妹一个鼓励的玩笑,“你是压力太大,又想听话,努力做了事情没被理解,所以觉得世界暗淡,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表妹又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夏鱼说,“我大学老师有一回跟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造一座坚固的房子,这样就可以抵御外来的阴沉和聒噪了。你看,舅妈叨叨你,你就觉得烦,是因为你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哪怕你不读书了,现在出去打工,你还是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
看见沙丽一直认真地在听,夏鱼又说,“你现在十几岁,出去打工如果又遇到难事了呢?怎么办?天底下的老板也不是好人多啊,坏得掉渣得也多啊。或者舅舅给你钱,让你去当老板,那也会遇到难事,到时候又怎么办?”
“不知道,”沙丽说,“夏鱼哥哥,其实我就是烦,觉得我妈不理解我的辛苦。”
“她说你,你去找舅舅撒娇啊,”夏鱼笑起来,“你为什么要她理解你的辛苦?因为你在意舅妈,才希望她理解。如果你真的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事情,就不需要她理解你了,而只需要自己理解自己了。你看大表哥,大家都说当兵苦,可是表哥是自己考的士官学校吧?”
夏鱼没有提自己。
虽然他真的想过学厨做厨师,也很喜欢做这个。
但是最后决定走的路是稳妥一阵打工挣钱再说,谁知道突然有一天就天降统子了。
夏鱼一直认为自己的成就来得太快,都是统子一夜之间给他的厨艺带来的,当然还有孙哥和袜子姐他们的帮助,但都是机缘巧合。
让他拿自己的成就给表妹举例子,他有点说不出口,只好拿大表哥的经历来说。
沙丽想了一会儿,好像心里通顺了许多,笑了起来,“确实,我干嘛要学到那么晚……到头来付出和回报还不对等,还要被我妈讲。”
“对啊,万一你是压力太大,太累,考试失常了呢?”夏鱼说,“我上大学的时候你才初中,你也知道我志愿出岔子了,调剂上的大学。好饭又不怕晚,你现在就是一个勇者,要去屠高考这个龙,现在你出了新手村,新手任务是让你砍两百个受力分析史莱姆,砍呗,当任务刷呗,砍多了自然会升级,人生如游戏,要享受游戏,不要肝。”
沙丽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少女该有的笑容。
可却还是故作深沉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夏鱼知道舅妈其实是个不错的人,笑了笑说,“你是舅舅家里含苞待放的花,就要开花了,可你不能要求舅舅和舅妈也和你一样开出个姹紫嫣红来吧?他们俩,一个是陪衬你的绿叶,一个是吸取养分的根。”
沙丽愣住,表哥的话忽然好暖心,忽然就拨云见日了,然后她就‘哈哈哈’地笑起来,“当真是中文系的呢,会说话。又会做菜又会说话,又是个大暖男,嫂子将来一定很幸福。”
“哈哈哈,”夏鱼说,“那借你吉言。”
夏鱼摆了摆手又说,“行了,回吧。平时有什么事情,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好。”
那边的寒暄也结束了。
舅妈就在那儿喊,“沙丽,走了。你缠着你哥哥干嘛?”
妈妈则说,“哎呀玉君,人家兄妹难得见一次面,多说两句话咋了嘛。”
沙丽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跟夏鱼挥了挥手才上了车。
舅舅开着车从夏鱼面前经过时,他们都在车上挥手再见。
夏鱼想,沙丽这样的小孩,不过只是需要一些理解而已。
他十几岁的时候有爸妈来理解,对于表妹,他不介意当这个情绪的出口。
车开远了。
妈妈说,“回吧。”
母子俩走了几步路,于海霞忽然扭头望着自己的儿子。
那时候他才一米冒头一点儿,搭个板凳跑到厨房里去动刀子,然后把手削了一个大口子。
流着血,他又一声不吭跑去翻棉签和创可贴出来,蹲在地板上皱着小眉头,大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拿着棉签在那揉揉揉。
血流得满地都是,还是不吭声。
他是经常看见他爸受了小伤自己清理伤口的,这小子也有样学样。
后来夏东发现了,也没吼他,怕他破伤风,就拿棉签蘸了酒精,大手掰开小手的伤口,使劲搓。
那多疼啊,他那时候就涨红了脸喊,“爸爸,痛,爸爸,痛。”
但是小手还是张着,一动不动。
后来去医院缝针,医生说缝四针。
夏东跟他说,“爸爸缝针不嚎的,你嚎不嚎?”
他说,“不嚎。”
最后愣是没有嚎,咬着牙让医生缝了。
厨房啊厨房,于海霞看着如今已经长大的儿子想,以前怕他进去,到头来他还是进去了。
拿了毕业证回来,找到工作那天也笑呵呵胖乎乎的,这出去工作也才一年多,这一年多却感觉过了很久。
成熟了,也瘦了。
“妈,你看啥?”
于海霞笑了笑说,“哎,你妈妈还没你女朋友高。”
夏鱼扑哧一笑,“我也没你老公高。不过,你是嫌白金矮还是嫌弃白金矮?”
“我好意思嫌弃她啊?”于海霞说,“人家好歹过了一米六呢。你妈妈我,哼,卡着一米六,就差那一厘米。”
“呐,你不能这么说,现在你跟夏师傅那属于是最萌身高差。”
“拉倒吧,你爸有啥好的,年轻的时候抽烟打架一样不落下。”
“那你干嘛找他?”
“他对朋友够义气,打架都是见义勇为,又豪爽又大气,而且做事情很认真,你不知道你爸做事是完美主义吗?从不出岔子的。”
她说,“这样的人有担当,生活不会糟烂。”
夏鱼笑了。
于海霞也笑了。
笑着笑着,夏鱼发现妈妈眼角湿润。
她竟然也懒得掩饰,一边笑着一边让汇集在眼角的一滴眼泪落了下去,还一边笑。
“哎呀,我长大了,你不用这么开心吧?”夏鱼说着掏出一张卫生纸,“来来来,我给你擦擦。”
“走开,”妈妈躲过纸巾,“我自己来。”
一边擦一边说,“长大了好。”
……
因为这个年都已经大团圆了,所以夏鱼家里就没有亲戚要走,拜访朋友要等到初三初四去了。
因此初一初二主要就是陪着外公外婆。
年夜饭虽然好吃,但是夏鱼为了保证除夕夜不出岔子,故意多做了很多,免得大家正高兴呢,菜没了这种尴尬情况出现。
初一还剩了不少,外公外婆让他不要做饭了,初一随便吃点就行。
夏鱼得了空闲,看了一眼白金的微博和朋友圈,微博没动静,朋友圈很官方。
于是给孙文昊打了个电话过去,想问他这两天生意如何。
接过电话是忙音,忙音一直响到挂断都没人接。
好家伙,夏鱼想,大年初一街上商铺可都歇着呢,超市里哪可能有孙哥那卤菜那么好的货卖?
肯定在搞钱。
果然,过了一会儿孙哥给他回了条一秒钟的语音消息过来,“搞钱呢!别闹。”
夏鱼无聊,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把老孙这语音听了七八遍。
心悦广场的小摊主们有一个小群,夏鱼把口岸的生意带火之后老哥们让孙文昊建的,平时大家都在群里插科打诨。
过年这天群里也热闹,除了拜年问好,大方的那几个老哥也发起了红包,大家就抢。
夏鱼随手也发了个十块的。
收获一堆‘谢谢老板,老板发大财’的表情。
一直到中午,孙文昊才给夏鱼回电话过来。
夏鱼开口就说,“行啊,老孙,过年不回家,看样子挣钱挣到手抽筋了啊。”
“那是,”孙文昊说,“一天一万多,放以前敢想?你知道客人说啥吗?十条街以内,没有一家卤味店比咱家好吃,根本没想到我大过年的还在营业,我的妈呀,排队从店门口一直排到望溪路路口,我终于体验了一把你那个感觉。真是酸爽。”
兄弟赚钱,夏鱼也高兴,“行啊!袜子姐知道吗?她高兴吗?”
“哈哈哈,她让我存好,”孙哥笑得像个孩子,“将来这就是彩礼钱,存多少彩礼她就陪多少嫁妆,越多越好,一分不给程佳敏留。”
夏鱼知道袜子姐这是玩笑话,也开着玩笑问,“那程佳敏不得气炸?”
“那两姊妹笑死我了,”孙哥说,“程佳敏说,姐姐要是敢把家底掏空,她的嫁妆就管姐姐要。”
“笑死,对赌上了。”夏鱼说,“我说老孙,你要悠着点,程佳敏可不是省油的灯。”
“哎,早领教过了,不过没事,起码还有五年。”
“嗯嗯,五年后你那小姨妹估计就更难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