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三月十六,陕西省汉中府略阳县铜钱坝
田选这些天一直很亢奋。
每天吃过早饭,他就带着小伙计去华阳集团洽谈双方合作的具体细节,一直到晚饭后,还要点灯继续谈,三更半夜才能回到酒店休息。
华阳集团的效率很高,短短几天功夫,就给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备货清单,双方商定,田府筹措现银十万两,其余二十万两由华阳集团预先铺货,一年内自销售额中扣回,之后的补货,则现货现结。
这个生意实在是太大,田选虽然是自作主张,但他可以确定,叔叔田宏遇一定会赞成这次合作。
因为很明显,如果他们田府不积极,自然会有京城里别的皇亲国戚世家大族抢破头去接手。
毕竟这样的合作条件,简直就是白送银子,并且还是大堆大堆的银子。
华阳集团还要派出一个二十多人的庞大工作队,跟随田选一同进京,帮助他尽快把店面开起来。
据田选的观察,华阳集团之所以这么干,显然还带有考察市场,一旦合作不顺利,就另立一摊,自行单干的威胁意味。
和收获巨大志得意满的田选相比,米中空的日子就过得无趣。
田选只是一个外戚家的小管事,现在却变成华阳集团的贵宾,每天迎来送往,觥筹交错,好不得意。
而自己一个堂堂的锦衣卫副千户,却要给他做免费保镖,真是岂有此理!
米中空窝了一肚子火,却也无处发泄。
他知道,纵然再多的羡慕嫉妒恨,其实都于事无补。
如今自己这几个手下,对于他这个上司,也已经越来越不尊重了。
这也不奇怪。他们跟着自己出京来办这么一趟差事,愣是一文钱的外快也没有捞到,心中自然恼恨。
他们多次暗示,希望米中空能带着他们到隔壁浪淘沙娱乐城里去开开荤,长长见识,米中空兜里没钱,腰杆不硬,哪敢应承?只能装聋作哑,ruci ,便更惹得手下不快。
好在田选的事情已经办好,明天大家就要一起启程返京。
这天下午,米中空又带着四个手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正走着,忽听得前方一声娇喝:
“我日他娘的!
这不是姓米的那个王八蛋吗?“
却原来是宋月儿和夏荷花带着一队女警察正在巡逻,刚好与米中空一行碰个正着。
他们原本就是认识的,因为属于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同一千户所。
他们这一派,在权力斗争中失利,于是树倒猢狲散,相关人等革职的革职,外放的外放,宋月儿和夏荷花家里的男人都属此列。
米中空其实情况差不多,但他因为与上面有一点亲戚关系,所以就留用了,并且还从百户升任副千户。
米中空升了职,原来的故旧便将他看作是大家的主心骨,经常过来找他帮忙。
可怜米中空只是个闲职副千户,要权没有,要钱也没有,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故旧们不知内情,认为是他不念旧情,有意推脱,便结了仇,隔三岔五,总有一帮人上门寻衅滋事,宋月儿和夏荷花便在其中,这让米千户不胜其扰,苦不堪言。
米中空也是惊奇,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碰到锦衣卫的家属呢?莫非张京生这小子投靠了华阳集团?
怪不得自己在汉中城时,没有找到这家伙。
他在北京时,就被这些悍妇骂惯了,所以也不以为意,问道:
“弟妹,你们俩咋在这里?
怎么没见京生老弟?“
宋月儿并不理他,只是向着手下一挥手,叫道:
“把这个坏分子抓起来!”
女警察们见他们本是认识的,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便只是观望,并没有立刻上前。
宋月儿见状,也不勉强,她和夏荷花碰了一下眼神,两人便大喝一声,双双攻向米中空。
米中空身上也有些功夫,并不惧怕两个女人。
他挥手拍开宋月儿的冲天炮,身体一侧,又躲开夏荷花的撩阴腿,嘴里道:
“两位弟妹,何故见面就下死手?
我米中空又没有得罪你们!”
两个女人却是不管不顾,招招攻向米中空的要害,并且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就占据了优势,三百招以后,米中空气喘如牛,左支右拙,眼看着就快不行了。
他的四个手下,一个个抱着膀子,站在旁边看热闹,没有一个肯上前帮忙的。
突然,米中空被宋月儿一记重重地贴身靠顶在前胸,顿时气息一滞,眼前一黑,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夏荷花的一个扫堂腿,势大力沉,将米千户重重地放倒在地。
等到张京生闻讯赶过来的时候,两个女人已经骑在米中空身上,殴打了半个多小时了。
张京生带着米中空先到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
虽然受伤不算严重,没有伤筋动骨,但模样很惨。
不但眼圈乌青,鼻血长流,牙齿还掉了一颗,上下嘴唇也都肿得像两条香肠。
出了医院,张京生在小宾馆摆酒给米中空压惊。
张京生作为安全部门的人,自从米中空和田选一行来到铜钱坝,他自然就已经掌握了,但是了解到他们此行的目的,觉得没有危险之后,张京生便躲了起来,不愿意与他们照面。
今天是没有办法,两个女人惹了祸,他不得不出面擦屁股。
两人在一个小包间坐定。
女小二很快端上来四个凉菜,四个热菜,一壶酒,然后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张京生端起一杯酒,恭敬道:
“俗话说,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米大哥,咱们兄弟能在这穷乡僻壤相见,
可真是缘分呐。
来来来,我敬大哥一杯。“
米中空虽然嘴唇肿了,但还是勉强喝了酒。
声音含糊地问道:
“张兄弟,莫非你是投了这里的华阳集团?”
张京生笑道:
“什么投不投的,这里又不是贼窝。
华阳集团就是个大作坊,
兄弟我也是走投无路,才过来找碗饭吃。“
米中空也知道他原来的际遇,便不再多问。
倒是张京生不以为意,三杯酒过后,他拿出几张纸,推给米中空,道:“这是我们夫妻赔罪的汤药钱,米大哥定要收下。”
这种纸片,米中空也是认识的,是铜钱坝一带通用的工资券,可以当银子使。
他瞄了一眼,都是十两一张,怕是一共有五十两银子。
米中空大惊,看来这张京生在此地混得不错。
这几年,米中空是穷怕了。
他虽是副千户,但有职无权,每月到手的只有干巴巴的十四两月俸。
按说十四两银子,足够他一家人吃饱穿暖。
但他毕竟是副千户,同僚之间的应酬还是必不可少。
有好处有油水的事情,没有人来叫他,但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却都不会忘记他。
他是副千户的身份,随礼时,几钱银子总是拿不出手,一两二两的红包,又让他很是肉疼。
如此,每月的薪俸,总要在这些人情往来上用去大半,家用便只会捉襟见肘。
现在张京生出手就给了五十两银子,他知道自己该严词拒绝,但手却不听使唤地拿起工资券,揣进了口袋里。
他很想抽自己两个嘴巴,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告诉他,凭力气赚钱不丢人,这顿打挨得值。
心情突然愉快起来,他问:
“张兄弟你在华阳集团谋了个什么差事?
我看你们两口子都吃得比原来胖了一圈,
弟妹的腿怕是比我的腰还粗,
真有劲!“
张京生笑道:
“让米大哥笑话了!
这两年吃得多,动的少,功夫也荒废了,
我夫妻二人,别的没啥,就是比原来多了百十斤的肉。“
然后又道:
“也不是啥难干的差事,只是替集团收集一下各地的情报。”
米中空大惊:“这不是谋反吗?”
张京生笑道:
“谋什么反啊!
不是说了嘛,华阳集团就是个大作坊,产品那么多,
要售卖到大明各处,总要知道各处的大致情况吧?
要不出了事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找谁解决。“
米中空点点头:
“这倒也是。
张兄弟在这里一个月能拿多少薪水?“
张京生摇摇手,随意道: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几十两银子吧。”
米中空很是艳羡,他能看出来这两口子在这里混得不错,不然,宋月儿和夏荷花的大腿也不可能那么粗。
“张兄弟,你不知道,哥哥我这个副千户做的憋屈,
你看你们华阳集团这里,有没有合适大哥我的差事?“
张京生笑道:
“米大哥莫要玩笑。
您毕竟是副千户,还有一大家子人在京城,
怎么可能到这穷乡僻壤来?
要不这样吧,我帮大哥想一个赚取外快的门路。“
张京生说的,是让米中空帮他收集一些京城里的消息,然后,每个月付给他十两银子。
这让米中空喜出望外。
因为此事做起来委实容易,并不需要麻烦别人,只需将他自己经手以及听闻的情报抄录下来,打包交给华阳集团驻京办也就是了。
如此一年下来,便可以净得一百二十两银子,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三更半夜,当鼻青脸肿满身酒气的米中空哼着黄色小调回到华阳大酒店的时候,四个手下都被他搞懵圈了。
这厮明明刚挨了顿毒打,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轻佻呢?